然而因为“同道”与否,这一百五十七个“同年”,在正式踏足官场的那一场,就已泾渭分明了。
未时到了,“泾、渭”重又合在了一起,在集英殿前站定。
官家选战还是选和,杨沅是状元还是三甲,在这一刻,都该明朗了。
……
如果是隔日放榜的话,这些贡生们头一天参加完殿试,需要先领一张号纸,相当于皇宫大内的出入证,次日再从和宁门进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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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新天子一切从简,当日就出结果,这步骤就省了。
唱名赐第举办仪式的地点,其实并不在东华门。
东华门外唱名的说法,实际上是因为放榜和向外界传出榜单的地方是东华门。
因而才有了“东华门外唱名”的说法,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东华门外扬名”。
真正的唱名地点,一般来说,就在举办殿试的地方。
大宋最初科举考试的时候,一共也就中十几二十多人,那时是由皇帝唱名的。
如今每科至少一百五六十名进士,所以皇帝亲自唱名的也就只有入选一甲的进士,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个人了。
集英殿上,皇帝、晋王、宰执、六部、三品以上众大臣,俱都分列左右。
这一次,除了皇帝和晋王,大臣们就没有座位了,俱都是肃立站班。
殿外,则是等着传召的新科进士们。
集英殿上,首相万俟卨从殿试官张孝祥手中接过三鼎甲的名单,微微阴沉着脸色,上前进献给官家。
看那样子,他显然是已经知道三甲名单了。
这个午饭时间,其实也是官家和宰执、六部商量确定最终进士排名的过程,而这个结果,显然不称万俟卨的心意。
官家展开名单,庄重地唤道:“一甲一名,临安杨沅!”
站殿将军立即面朝大殿之外,中气十足地喝道:“一甲一名,临安杨沅!”
殿门处的禁军卫士也转身向外,高声传报。
消息口口相传,一直传到肃立的新科进士队伍当中,立即有人一脸狂喜,有人脸色骤变。
脸色骤然的自然是那些不能坚持本心,奏对完全是观望风色,想要投机取巧的。
他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如今官家既然点了杨沅为状元,那自己的主和言论岂能入得圣心?
那他的成绩……
听到唱名的杨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抑激动,举步向丹陛之上走去。
身后,是无数道或妒或羡的目光。
到了殿下,又有辅试官捧着新科进士的花名册,向杨沅仔细询问了他的姓名、父亲之名、祖父之名。
幸亏他大哥杨澈把老祖宗的灵位都从北方背过来了,杨沅又时常给大哥和杨家列祖列宗上香,父祖姓名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杨沅方才在殿上那般大出风头,殿上何人不认得他?
只不过这上殿之前核对祖、父姓名的环节断不可少,因为出过这方面的差错。
宋真宗天禧三年殿试的时候,就出过同名同姓的两个进士。
当时唱名上殿,既不念籍贯,也不核对父祖。
结果本来只该考个三甲的那位进士耳朵尖,先听到了唱名。
他以为是喊他,就上殿领旨谢恩了。
等那位考中二甲的进士慢吞吞地走上金殿,真宗皇帝才发现弄错了。
二甲和三甲是要背一辈子的资历,先上殿的那位怎么舍得换回来。
他就对真宗皇帝说:“臣已领旨谢恩了!”
那意思你可是皇帝,金口玉言,现在你看着办吧。
这要是明太祖,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勒索”,宋真宗却是苦笑着将错就错,先让两个进士就这么上了“领奖台”。
虽然第二天宋真宗就又下了一道旨意,给真正考中二甲的那位进士调整了出身。
但占了便宜的那位,也就真的占了便宜了。
从那以后,朝廷殿试唱名时,便会带上籍贯。又怕偶然出现同一籍贯下也有同名的进士出现,所以还会询问父祖的名姓。
杨沅回答完毕,便被监礼太监引到正确的站位处等候。
这一回,他就在殿上,亲眼看到了皇帝如何唱名。
宰相进献名单,天子亲口宣读:“一甲二名潭州长沙县萧毅然。”
“一甲三名建德府遂安县卢承泽。”
这三人并列站于第一排,杨沅居中,榜眼居右,探花居左。
接着,皇帝就不再亲自唱名了,而是由首相万俟卨宣读二甲进士名单。
杨沅悄悄往左右看了一眼。
他记得,这位榜眼萧毅然也是主战的,而且他的谏议颇有见地。
至于这位探花卢承泽,他没记错的话,是主和的。
当然,决定名次的不仅仅是主战还是主和,还要看你的论点论据,伱的真才实学。
而且,点一个主和的进士为探花,也是缓和官家和宰相的关系。
杨沅对这位卢探花倒是没有偏见,主和派不等于投降派,虽然投降派必然藏在主和派里边。
待首相万俟卨念完二甲进士名单时,他的嗓子都哑了。
次相沈该便从张孝祥手中接过名单,继续念三甲进士名单。
所有进士唱名到位后,官家赵瑗宣道:“一甲三人,宜赐进士及第。”
“二甲一百一十二人,宜赐进士出身。”
“三甲四十二人,宜赐同进士出身。”
皇帝宣旨已罢,便有太监上殿,为新科进士们颁发敕书,赐进士袍笏。
众进士捧着袍笏到配殿去换好衣服,再次上殿向皇帝谢恩。
此时,新科一二三甲进士的名单,已经在东华门外张贴起来了。
许多皇亲国戚、权贵富绅人家,俱都派了家人,跑到东华门外看榜。
他们要抄下高中之人的名字、籍贯和岁数,拿回去给自家主人。
因为接下来就要发生“榜下捉婿”的趣事了。
“榜下捉婿”和“东华门外唱名”一样,当然不是真的就在榜下拿人。
他们是物色好了人选,便叫媒人登门,女方主动说媒。
只不过民间百姓不知就里,倒是很多人以为所谓“榜下捉婿”,真是领了几个恶奴,就在金榜之下,把人强行绑回去拜堂成亲呢。
一甲头名状元郎,杨沅,年方二十四岁!
这……这等年纪,太合适了啊!
那些权贵人家登时两眼放光,第一个就把他的名字抄了下来。
这时,朝廷向天下颁布今科进士的名册,也由一匹匹快马出东华门,奔向了四面八方。
他们将以六百里快马,通过驿站系统,在十二天内公布于全天下。
殿试官张孝祥向进士们宣布次日活动内容,先赴国子监拜谒先师孔子,接着跨马游街,下午参加鹿鸣宴……
然后全体大臣和新科进士便恭送官家退殿,接着恭送众大臣,最后由小太监引领,众进士退出集英殿,出和宁门。
和宁门外,万俟卨上了轿子,看到新科状元杨沅率先走出宫来,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得淡淡一笑。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不知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哼,又能风光几时呢?”
他把轿帘儿一放,外边小厮便扬声道:“起轿!”
四抬大轿便抬着这位首相大人,从一众新科进士们面前扬长而去。
众进士执礼让行,待宰相一走,众进士便向杨沅围拢过来。
杨沅一见,忙拱手高声道:“诸位同年,诸位同年,想必诸位现在都急着第一时间修书回家传报喜讯吧?”
众进士便是一阵大笑。
杨沅道:“明日一早,我等还要去拜谒先师,跨马游街,赴鹿鸣宴,此刻大家还是各自归去的好!
大家该报喜的报喜,今儿起个大早身子乏了的,就沐浴一番早些休息。明日是我等新科进士最为荣耀之际,自当容光焕发才对!
之后,朝廷选官任命,其间还有大把时间。你我同年再聚会交游,岂不从容?”
榜眼萧毅然笑道:“状元公所言甚是,我等自当遵从。”
其他进士听了也是纷纷鼓噪,探花卢承泽也笑着鼓掌称是。
考进士,太过年轻的底蕴不足,太过年老的精力不足,因此中了进士的,平均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
像状元杨沅二十四岁,探花卢承泽二十三岁,这已是今科进士中非常年轻的俊彦了。
三十岁的人,在现代也是立事之人了,何况是这个年代,大家都比较稳重,哪怕今天格外的兴奋,也不是太过忘形。
于是,大家便遵从状元之言,三三两两向远处走去。
宫里面,赵璩却还没走,追在赵瑗的屁股后面叫:“官家官家,新科状元还没取字呢,‘鹿鸣宴’时,官家你给赐个字呗?”
“官家,你打算给杨沅一个什么官职啊,我看直接入馆阁做个校书郎就蛮好啊。”
校书郎是负责校对典籍的文官,属于清官序列,职务清闲,待遇优厚,升迁快速,前途光明。
校书郎一贯被视为“文士起家之良选”,社会地位和社会认可度都相当高,“非贡举高第,或书判超绝,或志行清洁者不轻授”。
如果能从秘书省校书郎开始做官,顺利的话,三十多年就能升到六部尚书,四十多年就有机会成为宰执。
赵瑗没好气地道:“这官家让你做你又不做。你不做,偏又来替我当家,要不还是换你来做?”
赵璩涎着脸儿道:“杨沅可是天子门生,官家首徒啊!理当照应些嘛……”
宋家风味楼今儿打烊,全家人都坐在家里,安静地等候消息。
其实按正常流程,明儿才能出金榜,这时着急也没用。
可是鹿溪心里头跟长了草似的,做什么也没心思,所以干脆就停了生意,等在这里了。
青棠面前摆着瓜子儿,小丫头“咔吧咔吧”嗑的可欢实,丹娘听的闹心,瞪她一眼道:“去,一边嗑去。”
“哦!”青棠从善如流,端起瓜子碟儿,就走开了。
丹娘是真的有点闹心,一味盼着郎君出息。郎君真出息了,她又开始担心了。
丹娘想了一想,低声凑到鹿溪耳边道:“二郎今日殿试,明日便大登科了。
我听说,金榜张贴之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就会在金榜之下,直接抓人回去,和自家姑娘拜堂成亲呢。”
鹿溪大惊,道:“那怎么成?明儿一早,我叫我爹带上计老伯、老苟叔他们就去东华门外候着。
二哥一出来咱们就往回抢人,可不能叫人生生抢走了。”
丹娘道:“对!这样才万无一失。不过……
不如等二郎回来,咱们姐儿俩,今晚就给他一个小登科的惊喜啊?
拴住了二郎的心,旁人才抢不走。”
鹿溪脸蛋儿顿时红了,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怎……怎么小登科啊?
二哥现在高中进士,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呢。
这……这要是万一我有了身孕,那就是二哥的把柄,少不得被人利用,对付二哥呢。”
丹娘低声道:“可以用些替代的办法啊,反正二郎开心了就成了嘛。”
鹿溪失望道:“那就不够惊喜了吧?”
丹娘凑到鹿溪耳边,悄声道:“那如果是双鸟争食、双倍快乐呢……”
青棠蹲在不远处,“咔咔”地磕着瓜子儿,也不知道她干娘跟鹿溪姐姐说了些什么。
就见鹿溪姐姐忽然就红了脸,然后丹娘的脸蛋儿也红了起来,宛如贴在一起盛开的两瓣海棠花。
青棠便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儿,也不知道师父要干什么坏事,又不带我,我还是不是你干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