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挡住了去路。
张彦頨打量了老头一眼,“这不是凤笙凤老爷子嘛,不在茂林待着,静极思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张天师的意思是这上清镇老夫来不得?”
“那倒不是,一座小镇子而已,又不是天师府,又不是上清宫,谁都来得。”
“那就是说天师府、上清宫老夫去不得了?”
“您老要是什么时候不想活了,大可去一趟,在下虽不懂堪舆之术,但星象观天还是懂的,好歹能给老人家挑个好阴宅,让凤氏后人,哪怕是看城门的小官也做做,好歹吃皇粮要比世代务农强吧。”
张彦頨这话可说得太毒了,伤凤笙的脸面事小,关键里边还提到了茂林凤家几百年的隐痛。茂林凤氏原姓刘,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后裔,宋太祖赵匡胤称帝之后曾派人调查过,见这些人已经改性埋名,便没有追究,只是御笔亲批了一句“凤姓不得入朝”。后来太祖朱元璋称帝,将故乡濠州改名凤阳府,建了中都城,得知离中都不远还有个凤氏,他便有样学样,给凤氏一族也提了这么一句话。因此凤氏一族几百年来是一个吃皇粮的都没有,此事已成举族之痛了。
“你……”凤笙拐杖顿地就要发火。
“你什么你,还想骂人啊?字画老了值钱,人老了不值钱,想倚老卖老,我可不受。”
凤笙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老头抖了半天才说道:“老夫不和你争口舌之快,你少管闲事,路川今天不能走!”
“不能走?凭什么?腿在他自己身上长着,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嘛你。”
“路川在湖州枉杀侠义之士,奸 淫少妇长女,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不止我要管,天下人都要管!”
“湖州?你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天前,路川,你要是条汉子就别不敢承认!”
路川没言语,这话一出还让他怎么说啊?承认了,就是奸盗邪淫之徒,不承认,就不是男子汉。里外不是人还能说吗?
“湖州?”张彦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们无知啊,十天前路川刚到衢州,我派门中弟子前去送信,亲眼见过。请问湖州到衢州六百里路他是怎么作案的?”
这话一出,施无泪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天师,此话当真?”
张彦頨斜睨了他一眼,“施大侠可要跟我回去找人对一番?”
“施某不敢,不过若真是如此,那湖州作案的到底是谁呢?”
“是谁?这就有劳诸位前去调查了。天师府事务繁多,贫道就不请诸位前去了,少陪。我们走。”
说完带着路川三人走了,客栈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没了头的苍蝇,不知该如何自处。
另一边,四人出了客栈,见没人跟出来,江彬凑到张彦頨近前伸手一挑
大拇指,“霸气!”
张彦頨一哆嗦,“得了吧,还霸气,我都快吓尿了,你没看那老头,那拐杖,厉害的邪乎……”
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天师府。
只见府门临溪耸立,面阔五间,高过二丈,六扇红漆大门气派十足,中门上悬着一块直匾,上书“嗣汉天师府”五个大字,金光夺目,门柱上挂着一幅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东西两侧还有石刻牌坊,分别刻着“道尊”、“德贵”,当街还有一面大鼓,就跟衙门门口那鼓相似,想来有人要见张天师,还得击鼓通报啊。
路川不由得咋舌赞道:“真不愧是仙都!”
张彦頨扭头看了路川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向里面走去。
江彬扶着路川也跟了进去,嘴里兀自念叨着那副对联,“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却说路川为何在客栈中那样丢丑?他着实伤得不轻啊,在天师府缓了一日才能重新下床走路。
要问他的伤从何而来,还得从滁州说起。他本从未受过外伤,在滁州,被杜荟涵刺了一匕首,破了元气,伤了根本,虽然将养了几日,但远没到彻底恢复的地步。在杭州,因为担心王守仁,赶得急了些,挣裂了伤口。之后衢州,怕暴露身份,没敢用一怒杀龙手,硬挨了廖辉一抓,伤上加伤。一路风尘,未得休息,本想着到了天师府好好休息休息,养养伤。却没想到刚到上清镇就遇上了施无泪、凤笙等人,气得厉害了些,竟一时行岔了气,一怒杀龙手没用出来,却抖起了功法的弊病顽疾,险些命丧当场。
得亏是张彦頨及时赶到,如若不然,他们三人恐怕半个都活不下。
故此刚能走路,路川就带着王守仁、江彬去找张彦頨,首先自然是要道谢,其次还有很多不解之事需要当面讲明,比如他们口中的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比如他送信请自己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师府有客房,在后厅以西,连堂三进,算不得有多好,但也还过得去,起码比客栈强得多。但张彦頨拿路川当贵客,将自己品茶纳凉、观花赏月的纳凉居腾了出来。面前就是百花池,水碧花香鱼摆尾,垂柳曲桥湖心亭,池周奇花异草,古木浓荫,白鹤盘旋,百鸟歌鸣。要论雅致,再也没有比这更雅致的去处了。
过天沟,沿西走廊一直走便是张彦頨所住的后厅。
张彦頨十二岁奉诏随父入朝,英宗皇帝惊其才,赐宴钦安殿,三宫娘娘具有召见,诰授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化真人,掌天下道教事。世人都以为指不定是多么严肃庄重的一个人物呢,其实也不还是人生肉长的,有人之七情,也懂得偷懒。
路川三人到门上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见路川来了,便将书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说道:“道友身体好些了?”
路川躬身道:“有劳天师记挂,贱躯业已大好。”
“那就好,请坐。”
路川落座的时候偷眼看了眼扣在桌子上的书,只见上面写着“水东日记第三十卷”,本以为是本道经,再不济也是圣人书,不想却是本朝人写的一部小说,一本闲书而已。
不过他尽管小心,举动还是落在了张彦頨眼里,张天师扬了扬那本小说,放在一旁笑道:“经典看起来闷了些,闲来无事解闷的。前日初见有些仓促,我也懒惰,有些慢待,还没正式相见,小道张彦頨。”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路川,这位是我师兄,姓王名守仁字伯安,这位是我兄弟,江彬。”
“王守仁……莫不是杭州被人刺杀,投入江中的那位?想来是道友的手笔吧?”
“额……天师手眼通天,我等也是被逼无奈。”
“江彬,可是年前刺杀过刘瑾的那位壮士?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惭愧,我三人都是亡命之徒,按理来说本不该现身在这净地,一来天师见招,二来……若不是前日里蒙天师搭救,恐怕我兄弟三人都要魂归那世去了。今日前来,就是特意来拜谢天师慈悲的,救命之恩形同再造,天师有何差遣只管讲来,我路川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彦頨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岔开话题说道:“道友前日提不起剑,是被气的吧?原先听人说道友负气下武当,小道还有些不信,前日一看原来不假啊。旁人说两句道友就受不了了,现在看来当初之事是不是也不算什么大事?”
“额……说来惭愧,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是在下钻了牛角尖了。”
“嘿,要我说,这事也怪不得你,是武当小气了些。不就是一套剑法嘛,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就因为一套剑法,丢了一个人才,真是可惜了。清涟真人还来信说要将你逐出师门,当时我是三天没合眼啊。”
“唉……没什么可惜的,我本身太过顽劣,不合为清修之人,师父说的也是实情。”
“对你来说是没什么可惜的,楚王不识和氏璧那是楚王眼瞎,我听到这消息乐得三天没合眼,赶紧修书一封,派人四处打探你的下落,先是滁州,再是金陵,下来又是杭州。我猜你要南下,便让人在衢州等候,你看,真就等着了,你说巧不巧?”
“额……天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真乃神人也。”
“这么说就过了些,其实说白了就是你我有缘。道友的十大难事,普天之下,恐怕唯我可解。”
“哦?十大难事,不知是哪十大?”
“道友真的不知?”
“还请天师明示。”
“生而为北魔之孙,生而为云弄剑客之甥,生而为武子渊之子,这三件是不是难事?入宫行刺的戴罪之身,为武当所不容的弃徒之身,残杀武林同道的朝廷鹰犬之身,栖身冷龙岭的江湖败类之身,这四件是不是难事?眼前有大仇未报,身后有小人暗害,内忧外患,奈何却身体欠安,这三件又算不算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