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然后,就看见了刚提着鼓囊囊几大袋东西进门的厉泰铭。
静静看着那原本因为足够自信,英俊中带一些凛冽的那张脸,久违的今天,没有了挺拔西服熨贴衬衣鲜明领带的衬托,笔直的站姿令他在人群中依然醒目。
做着风光海归出身ceo绝对不屑一顾的琐碎体力活儿:动作飞快又明显一丝不苟点衣服件数、熨下摆,偶尔还帮一些人穿脱、试服装效果。眉目间却一点没有自怨自艾的不得志,每个动作都认真得令人心折。这个倔强的男人。
魏曼就像被某种超越现实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身体完全不听理智调遣,只能听从潜意识,找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安静坐下来,大脑一片空白,痴痴凝望人群缝隙中的他。
心脏部位就这么毫无预警,剧烈疼起来。一直坐到肌肉骨头都开始抗议,才看见厉泰铭已经忙着把服装一件件确认完好无损,记下品牌和价格后收拾起来。
遥遥发现,看见新发现的得力助手身体语言是准备走的样子,搭配师礼貌性开口挽留:“泰铭啊,忙一天,还没找到空儿吃饭呢。转眼快餐送来,吃了再回家啊?”头也没抬继续收拾:“店里都要求今天还。
九点多了,得跑出去打车换地铁人家店里等着呢。”猜到厉泰铭是完成工作可以走了,魏曼腰背的酸胀神奇消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
正提着一堆累赘东西,预备走到路口打车,熟悉的铁灰高尔夫已经娴熟地滑行过来,紧贴身边刹住了车。不敢仔细端详驾驶座上的脸,厉泰铭打开后门把大包小包放在后座,然后直接跳上副驾位置。
就像中间一段统统蒸发、刚一起度过愉快周末那样,魏曼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瞄一眼那些明显需要归还的衣服袋标志,以招牌的热情体贴问:“王府还是国贸店?”
当然知道被专注的眼睛盯了好几个小时,伸一个懒腰,厉泰铭并不刻意掩饰不够体面工作导致的疲惫:“都有。”惯于把所有收入全浪掷在名品店的魏曼,是所有高级男装成衣店的熟客。
有他陪着来还媒体借用的衣服,同相熟店长寒暄几句,速度自然快。在国贸的女装店里,魏曼没有得到类似礼遇,但厉泰铭英俊的面孔是更好用的名片,也相当顺利,顶多帮女店员看英文货单,耽误几分钟。
解脱所有的货物,回到车上,路已经空荡荡,街灯有点冷清。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趴在方向盘上挣扎几秒钟,魏曼忍住直接邀请他去自己家的强烈冲动,让语气显得很轻松:“顺路送你回家?”
“不在原来的小区,我们在幸福大街附近租了一套半旧房子。”当然知道“我们”这两个字里,包括他妻子加上小小厉奇,一共三个人。
但这从第一眼看见他就明摆着的事实,还是令魏曼心又紧紧揪痛一次。悄悄透口气,实在找不到贴切的话来说,更懒得假笑寒暄,索性直接发动车子。
看着专注凝视前方魏曼明显消瘦了的脸颊,当然知道他这段日子也很不好过。酸涩地闭上眼,厉泰铭无语。拐上二环,魏曼突然轻轻说一句:“对不起。”“嗯?”“今天看见的,已经足够让我难过。是我带给你厄运对不起。”
“咎由自取。”厉泰铭苦笑。先找容易开口的话题:“碰巧昨天采访某it行业公司,他们好像刚刚成功吸引了相当理想的国际融资,紧锣密鼓要海外上市,正在招聘副总,你不去试试?我认识他们hr的人,明天可以先e-mail发简历过去。
以你的资历水平,他们简直久旱逢甘霖啊。”“我一定去试试。”厉泰铭郑重答应。就算只是多受一次侮辱,也不能辜负魏曼的拳拳盛情。又是沉默。许久,魏曼才小心翼翼开口,说得艰难而诚恳:“如果不是我刻意诱惑你,拉你去看家明的脱衣秀,说不定不会有同老板抢人的嫌疑;如果没有同性行为的经验,即使面对那种过激场合,你也不会失控归根究底,是我连累你。
已经影响你锦绣前程,和对家人尽责任的经济力量。”“你没忙着替身心受伤害的朋友向我讨回公道,足见你心里偏向我多些,铭感盛情。”
“受伤害你说家明?谁能抵挡杨家明刻意的诱惑?他喜欢被鞭打的游戏,甚至不止一次苦苦哀求我们帮忙,谁也不敢答应罢了。这是对他最有效的激发情欲方式,甚至可能是唯一。”
魏曼诧异“你只不过做了肉身凡胎的男人都会做的事,我哪有资格说什么?最多有点奇怪,他怎么肯让你做1。这个人很疙瘩的。”
“谢谢你说明,从此或者可以劝自己不用担心,怎么酒后突然变成禽兽。”“不过是陈垦痛恨你染指他想要的人,大会上公开,简直”
“难怪。董事会上,我看到是一双仇恨的眼睛,而不是义愤。”厉泰铭苦笑“我能理解,是有血性的男人,看到那样血腥狼狈的浴室情景,都会气不过。
再说,垦哥一向提携爱护我,气成那样子,也没有诬蔑我一句,只逼我自己陈述确实做了的事情。我实在没理由恨他。”挣扎许久,魏曼闷闷地坦白最不愿意出口的事实:“家明不是存心害你,只是情不自禁他真喜欢你。
甚至为你变得有生机,像个活人。可惜,你好象不太领情。”不能贬低朋友来衬托自己的形象,所以还赶快补充两句解释:“我不太清楚详情,只隐约了解一点,他的过去好像很惨,造成对身体的任何接触都很无所谓,其实人品相当不错的。”
厉泰铭一个寒颤:“他爱我?开什么玩笑?”“从来没有想过,在美貌绝伦的杨家明和我之间,有男人认为魏曼胜出。”
凄苦的心境被意外惊喜扭转,甚至忍不住傻笑。当然听出这句话里毫无保留的钟情和依赖,以及浸透了辛酸的无可奈何。就是面前这个人,总是笑吟吟奉上热情,给蝼蚁竞血生涯带来过无尽欢笑,和仅有的闲适舒展心情。
也正是他,在挣扎出那亲眼目睹场景的痛苦之后,还忙着苦苦自责。半生事业付诸东流,确实令厉泰铭很痛心。但这些是男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必须承担的后果,当然不能算魏曼的过错。
差一点想伸手拥抱眼前人,但内心随即一凛,想到陪自己苦苦撑持的贤妻,想到还天真稚嫩得禁不起父母之间变故的幼子,那点冲动变得冰凉。沉吟良久,到整个人完全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你当然会赢得我这一票我们是朋友。”
厉泰铭绝对不是沉湎肉欲会完全丧失理智的人。可是知己实在罕有。忍不住想安慰这家伙的身体喧哗,舍不得那一点友善的温馨滋味,才会心甘情愿接受引诱。
“朋友”苦涩的重复这两个字,魏曼勉强笑笑。不忍心看他的表情,厉泰铭转头看窗外,轻轻提示:“到了,就是这栋旧灰砖楼。”
“可不可以吻别?”魏曼突然问。硬汉子的眼泪差点出来。勉强镇定自己,凝视面前一双凄惶却努力呈现笑容的眼睛,厉泰铭努力掩饰语气中的沉重和惆怅,却不太成功:“根本没资格答应你,因为一错不能再错厉泰铭不是自由身,从来都不是。”
点点头,对着已经跳下车的背影,魏曼坚持惯常热情的笑容:“需要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你借的东西太多不方便拿之类,都可以电话我号码从来没变过。”走开的脚步滞了一滞:“谢谢。一会儿我打给你,你就有我的新号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