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郑芳芳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出色的母亲,因为她有这么出色的儿子。但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伤害过他。单飞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曾经多么孤独,多么害怕,单郑芳芳蓦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竟然不知道儿子怨恨着她。她确实不是。在同时失去亲人的这对母子生命中最艰辛的那些年,她为了遗忘自己的痛苦而投向工作,她没有照顾好同样受伤的男孩。
她令他在失去父亲之后,又失去了半个母亲。所以他学会了把所有事情藏在心底,自己一力承担,独自解决。
他拒绝向母亲求助甚至倾诉,他维持着风平浪静的表面,仅当被逼入死角,几近崩溃的时候,所有的伤痕才全部迸现出来,就如同布满了肉眼无法看见的细纹的宝刀,在遭遇巨大外力时突然折断。
她能怎么说?她儿子的隐瞒、荒诞,跟她是不是全无关系?!“我所作出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单郑芳芳用深呼吸来平息白自己的情绪“你考虑一下。”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柔和,简直像是痛苦的哀求。
“我失去了你爸爸,现在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儿子。小飞,你就是妈妈的生命,如果失去你,妈妈不知道今后将怎么支撑下去。”
你期待她会怎样?她不是一个强悍的警司,她只是一个有着唯一儿子的寡妇。她最大的幸福,就是他的平安。她希望他的儿子能知道,能明白,能体谅。
想想一个母亲的渴望,无论如何。她知道怎么去留住他。单飞把手盖在眼睛上,他把脸埋在膝盖之间。他甚至都无力去恨自己。让他能怎么做?对他的母亲?唯一的一个至亲!一点时间。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他用全部生命去爱的这两个。为了他们,他被千刀万剐了也不会抱怨一句。他只要一点时间,只要这么多!他们谁能够,给他一点时间?
不应该是这个时刻,但他想念谢天麟他的拥抱。如果他能够明确地知道谢天麟也如同他这般矢志不渝,那么他将容易得多。谢天麟是不是?他有没有真正的后悔?他会不会决绝地放弃?告诉我,单飞无声地祈求,告诉我你也爱我。
他希望自己能哭,有这个权力去哭。但他不能。如果他放纵自己软弱,那么,拿什么来保证自己还能够鼓起勇气,去面对今后越发艰难的环境?
他不会哭,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我出院回家。”他放弃一切纠结的思维和无解的问题,强迫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暂时什么都别想,计画得越多,错得越多。
“只有一个条件,不要限制我的行动。”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承诺。他的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单郑芳芳知道自己永远都会记住今天。她见到了这么多面的单飞。他没有一个所有人曾经以为的完美的成长环境,良好的心态,但他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坚定的,任谁也无法轻易驾驭的男人。这令父母感到挫败,尤其是在此刻这样特定的时期,但,也令人自豪,如果能够冷静理智地去思考。
“你可以按你想要的外出,”单郑芳芳不想把情形弄得像谈判,但她很无奈,这也是她无法让步的问题“我不会阻拦你,但我会陪同。”“你可以陪同,”单飞咬牙道:“但不要干涉。”无论如何,老妈也要上班,她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我当然不干涉,”单郑芳芳迅速接口“如果你不犯法。”这是她的底线,她不会再让!他不想,而且他认为他们都不想把事情弄得像场交易,但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会让步。就像母亲不能放纵儿子一样,爱人也绝不会放弃爱人。
“成交!”单飞慢慢地道,他感觉自己应该休息一下,现在他很难爬下病床竖着回到家里,但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虚弱,除非他想让母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反感。
他必须得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那么,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单郑芳芳点了点头道。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在噩梦里。
她不知道是怎么跟儿子走到今天这种境地的,虽然男孩子总有一天会开始挣扎反抗,执意走自己的道路,这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怎么会疏离至此?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是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单郑芳芳对自己说,就让他去做吧。
然后潜意识在嘲笑,她做不到。她是个母亲,永远都不会对心爱的儿子放手不管。而她的傻儿子,也永远都那么让人担心。就在她一转身的当口,床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单飞只是感觉眼前的光线迅速地抽离,他意识到最糟糕的可能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他确实尝试了企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身体,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该死!这是他最后一个可辨的想法。---因为你有我所没有的,你能做我所不能的,我以为你能够
他说,精致的五官上淡淡的绝望像水波那样浮动着,而那悲伤的眼神,更像蚕丝一样,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了单飞的心脏。它令单飞从此沉沦。细韧的蚕丝就像风筝的尾线一般,他牵动,而他抽痛。
我真是疯了我居然以为你会他说,绝望的灰暗是他唯一能够展现的颜色,曾经炫目的神彩蜕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
单飞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遏制,神志被撕得四分五裂,他令他疯狂!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单飞发誓。我能够,我会!请再相信我一次。---她很想打他!如果不是单飞已经面无人色地丧失了意识的话。
这怎么能是她的儿子?这是她的儿子?一个同性恋?一个明知道被耍了、被骗了,还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同性恋?!
她原来以为他只是有过一段荒唐的经历,但现在狂怒地想杀了谢天麟!无力地跌回床前的椅子里,单郑芳芳感觉自己老了。她不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她听说她的儿子憎恨一对无恶不作的父子,因为他们以卑劣的、淫乱的陷阱引诱他,欺骗他,利用他。
她听说她的儿子在疯狂报复,不计任何代价,因为他的尊严被践踏。然后,她听到他的儿子在昏迷中呓语,那个应该被憎恨的名字,温柔地,怜惜地,痛苦地。
他这样挂念着另一个男人?这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应该去愤怒,还是羞耻,抑或是痛恨?!单飞焦急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