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走近，其实也不止我们俩，宋二比谁都激动和踊跃，宋二又拿出那副死心塌地跟着你的拍马屁之相，双手掏出一盒蓝汪汪的香烟，递给文化艺术团团长，团长约摸五十岁的样子，和宋二脸对脸地大笑起来，他们俩都是假笑罢了，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都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好像笑声越大就越和气，笑着笑着我和你就认识熟络了起来，仿佛我又从你妈的肚子里生了一遍出来，我们比兄弟更铁，比亲人更亲。
等离近一点以后，老黄咬着后槽牙和我偷偷地说，小陆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就出来见人？我反驳他，我是那种只卖身不卖艺的人物？再说这里没有哪个客人想看我的脸。老黄其实也在埋怨自己，艺术团的男女演员脸皮一个比一个漂亮，一张皮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点稀松的地方，那脸能不小吗？你整个大脸站在舞台上演一场吃不饱饭年间的动人苦情剧，光看脸皮的脂肪层我们就跳戏了，怎么讲，满面油光演不出赵小庆那种高洁，所以他们这些演员统统向赵小庆看齐，一个两个三个的越发消瘦，脸蛋又紧又红润，伸出一条腿、一对胳膊都横平竖直，离近了看，我们和人家演员差的太多，我们连人家的半个手指甲都比不上，人家恨不得说话咬字都带着艺术性，这我们怎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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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这些人里不包括柳天下。柳天下瘦溜溜一窄条，他吃不胖，因为他的胃早就饿小了，像小鸡子似的，胃就那么一大点，能吃的东西就那么一块儿，他的胃被艺术团演员偷偷羡慕着，不过他们也就只羡慕他的胃了，很少有人羡慕他的男生女相，在舞台上，演一场振奋人心又动人的大戏，你总得长一张正经高尚的脸，你不能又占着男人的骨架，又占着女人的妖冶来表演，至少不够符合他们光辉灿烂的战士形象。赵小庆是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用力把他早先那点用眼神向男人讨要追随的眼神磨掉，磨掉了那些东西，他果然变得十足高尚。
他们在羡慕的同时，也在明着惋惜柳天下，虽然心里头是酸涩的惋惜，但按照他们养尊处优的习惯，说出来的话都夹枪带棍。
艺术团女一号小桃是最惋惜柳天下的，她看了看柳天下的脸，啧嘴，心痛了半天，小桃说，你这脸长得真标致，可怎么托生到村里来了啊？我爸在旧公馆里偷摸养过的女人哪个也没有你半点好看呀，不过你也别总穿着深色的衣服了，把你显老了好几岁呢！
小桃和我同岁，说话不带脑子，我们都知道她没什么恶意，就是说出来的话太难听，东拉西扯我也听出来一点东西，她的家庭虽然优越，却不怎么幸福，她的父亲一生养活过的女人用两只手数不过来，她的母亲执着地爱着她的父亲，那种爱近乎于仆人的卑微，因此她最烦那种漂亮的、可怜的脸蛋，她见过不少女人，脸上是羞红的楚楚可怜，而下面立刻为你打开两条腿，甜水从中间流出来，就像夏天软烂的桃子。她不太了解柳天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眼就把柳天下归进软烂出汁的桃子那一类的，有不少人都这么归类，起初我也这么归类过。
柳天下这次被她说动了，他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突然发现粗布上有个窟窿，他想他这次真的该买一件衣服了，他早点割完他种的那点大豆，就能早点买上一件新衣服，大豆换新衣服，这次他想买一件颜色不深的衣服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