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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白天也吹得窗户响时,真姐儿房中是全部换上过冬的摆设和锦帘。一早起来,赵赦让人送来田地帐册给她看。离明年大婚渐近,云家也为她备下不少嫁妆,也是让人一一送来给她过目。
正坐在榻上看一本本帐本子,外面丫头回话:“陆姑娘来了。”真姐儿抬一抬头,坐正了,对外面道:“请。”
陆姑娘进来,身上穿着一件新的宝蓝色曲水纹衣服,笑吟吟道:“你在作什么?”见真姐儿头上梳着双丫髻,忙道:“这个髻儿倒也有趣。”真姐儿抚一把头发,笑得赧然:“这是宫中新出来的。”
不知道哪一位夫人的发明,大家看着好,一起跟着梳。真姐儿让陆姑娘坐在身边,见她是薄棉的袄子,就问道:“今天外面有这么冷?”
陆姑娘又要侧目时,真姐儿才一笑道:“我一早起来,还没有出去过。”陆姑娘对着绣着流云百福榻上的小桌子看看,明了地道:“是老祖母给你备的嫁妆。”陆姑娘邀一下功:“有两件家具,还是我帮着相看的。”
“那多谢了,”真姐儿不想和她多说嫁妆的事情。自从上次知道陆姑娘对自己起了“名声”上的疑心,真姐儿对于一切奢侈能不说的全不说。
让红笺进来帮着把小桌子上东西收走,真姐儿问陆姑娘:“专门来看我?”陆姑娘又脸飞红起来:“是有事。”
像是她进来,从来是有事的。
真姐儿也很明白,对着房中的绿管看看,绿管一笑出去。真姐儿再往身后窗下看看,有心的话这里也能听到,不过不在自己眼前总是好过一些。
她笑眯眯:“又是厨娘挑剔?”陆姑娘未语脸先红,先来上一句抱怨:“我要是实说,怕你不肯告诉我。”
“是我知道的,我才能告诉你。”真姐儿滴水不漏,天知道你要说什么。
陆姑娘对着她白玉一样的面庞看看,再看看她今天头上的一个累丝珠凤,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真姐儿急了,她打起一腔精神来听话,这一位起了个头,下面没有了。
“是我能帮的,我就告诉你。”真姐儿说过,陆姑娘含羞开了口:“听说王爷有姨娘?”真姐儿愕然:“有。”
陆姑娘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那你们在一起,是怎么样?”真姐儿微笑:“你就说你家的姨娘是怎么对你的?”
“那还不是我的家。”陆姑娘较一下真,真姐儿抿着嘴儿笑:“是你以后的家,有几个姨娘,人好不好,生得俊不俊?”
一下子能这么八卦,真姐儿也有些佩服自己。果然女人虽然穿越了,八卦还是不变的。
陆姑娘迟疑,拉一拉身上衣服:“这件衣服,是她给我的。”真姐儿溜圆了眼睛,这还是一位有钱的姨娘。她也迟疑着问出来:“为什么要送你?”
“昨天说有雪,她就送给了我。”陆姑娘说过,真姐儿开始乱猜:“嫌你穷,”陆姑娘有些脸发白,真姐儿歉意地笑过,再措词过开始猜:“别有心思?”陆姑娘点一点头:“反正觉得不对。哪里不对,弄不明白。”
真姐儿笑着道:“最多是说起来不好听罢了。”未来的正室得了小妾一件衣服,然后狐疑:“你为什么要穿?”
“因为……他说这颜色好看。”陆姑娘说过,真姐儿开始往下理,对着坐在对面的她看过,果然今天这衣服抬她的肤色,衬得陆姑娘雪一般的白。她本来就是五官端正的一个青春少女,被这新衣服衬得更显光彩。
真姐儿还在晕乎乎中:“好看?不是挺好。”陆姑娘有些急躁:“就知道你要说,这不是挺好。”真姐儿随口忽悠一句:“老子说无为而治,我这是无为呢。”赶快回归正题,渐有些明白:“你好看了,后来呢?”
“昨天早上我给他送茶去,”陆姑娘说过,真姐儿稍有些不安,想一想自己也给赵赦倒过茶倒过水,这就安然的多,往下接着听。
陆姑娘到这里,才一下子说出来:“他那眼睛,就在我身上瞟来瞟去。然后他走过来……”以下全省略了。真姐儿眼珠子转几转,确定陆姑娘不是又有影射自己的心,才接下去问道:“后来,你走开了,然后他不喜欢你。”
“从昨天到现在,他见到我全是正色,不像以前还会笑一笑。”陆姑娘心慌慌地问真姐儿:“你说她这件衣服,给的奇怪吧?难道有咒语在上面?”
真姐儿想笑不敢笑的样子,不想这家人家里,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姨娘。她和陆姑娘四目相对,陆姑娘是无奈,真姐儿是想笑。
“要是你们家的姨娘这样做,你会如何?”陆姑娘低声问出来,真姐儿想想,首先第一个,赵赦他肯定不答应。韦姨娘现在还在家里呆着不许她进来,陈姨娘开始多想争风,现在家里养病是不肯进来。
余下的那两位施姨娘和水姨娘,全部是见到一脸笑。真姐儿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是见人一脸笑,和她们差不多。可见赵赦的“魅力”不小,不,正确来说,是“威力”。
“真姐儿?”陆姑娘见她神飞飞,喊了她一声。真姐儿赶快回魂,对陆姑娘绽开笑脸:“京里没有姨娘,封地上倒有,不过平时也不怎么见的。你知道,我要念书。”
陆姑娘恍然大悟:“原来你看书,是为着少见她们。”真姐儿趁她不注意窃笑一下,再回道:“也不全是,先生要查功课。不过总之,我们三、两天才见一回。是我赏她们东西的多。”
这句话说出来,陆姑娘先没有想到自己的难过,而是同情真姐儿一下:“你得花多少冤枉钱。你妈让我赏她,我想想我的钱来得不容易,所以我不肯给。”
真姐儿认真的点头算是附合:“就是,你算是自已能挣钱的一个人。”陆姑娘微有得色:“可不是,所以呀,她要花就让她花吧,我可不花。”真姐儿奉承她一句:“你说得对。”
接下来的谈话,一直在陆姑娘如何如何能干之中。到陆姑娘走,对着她重新有神采的面庞,真姐儿笑一笑,让她开心了不是。真姐儿想想自己算是寄人篱下,自己尚且不卜未来,去管别人的闲事,就叫多管闲事。
红笺重新进来,手里托着几件金首饰:“这是进宫的首饰才炸了来的,姑娘看看,这颜色新吧?”再劝真姐儿:“要睡就睡到床上去,这么歪着容易受凉。”真姐儿道谢过,坐正了扶着小桌子,眼珠子滴溜溜转。
刚才送走陆姑娘,此时不能不想到陆姑娘的话。
这个剧情真不错,陆姑娘那性子有些梗,再说自占身份,成亲前当然不会有什么亲密举动。男人心性,当然多少觉得她有些清高,就算是想到陆姑娘是自重,旁边再有人挑唆挑唆,一些嫌隙就能形成。
一个小官儿家的姨娘,居然有这样的手段。真姐儿微微一笑,古人,历来是人才备出。因为大家庭居多,纳妾制度合理,这样的人才应运而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有环境,就有滋生物。
陆姑娘拿自己当一个出主意的人,真姐儿含笑,在这王府里还不知道我以后要遇到什么样的人呢。
把危机扼杀在摇篮里?真姐儿想想赵赦的英俊面庞,先摇一摇头,真是难度大。起来往外面去,对正和小丫头说话的绿管道:“我去看姨妈,起风了是不是,给我拿件外衣。”
绿管取来一件鹅黄色的薄披风给真姐儿披着,再喊一个人一起跟着真姐儿出来。院中秋风稍起,叶子就有几片纷落,再带来一阵阵的菊花香。
行到老夫人房外,见满院菊花更开得好。都是碗口大,又高又繁多。真姐儿心中不快消去不少,喜笑颜开进来见赵老夫人。
“送去的东西都看完了,”赵老夫人见到真姐儿也喜欢:“放你一天假,就是让你看个仔细。过来吧,明儿有请客的,咱们一起去。”
真姐儿看一看,却是一家也在京里做官的亲戚。早几天就听说过,真姐儿还是装作不知道的问出来:“是什么喜事情?”
“他的如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赵老夫人满含笑意的眼睛在真姐儿身上扫过。真姐儿先思忖一下,对赵老夫人笑容满面地道:“像是他今年又娶一个,怎么去年的有了孩子?”
赵老夫人笑呵呵:“他们家人多人丁旺,咱们家呀,我就只有你表哥一个,所以冷清。”真姐儿微微笑,欠欠身子道:“人多,是热闹些。”
把这话岔开,真姐儿陪着赵老夫人有说有笑讲了一会儿去做客送什么,在这里用过午饭才出来。
出来心里更是闷闷,不觉得身上被秋风吹得寒,只是觉得心头一点,就堵在那里。绿管不明白,出主意道:“想是在房里闷久了,王爷又买了好些菊花摆着给人赏,这是中午一定没有人,咱们也去看一看。”
真姐儿暂时也不想回房,遂带着她们去看花。花摆在赵赦书房中,近中午赵赦不在,当值的只有几个小厮守着。
见真姐儿进来,小厮们忙出来两个,引着她去看花。见上百盆菊花摆在一处,中间只留着几条行路的小径。真姐儿漫漫花丛中心喜,对绿管道:“取剪刀来,我剪几枝带回去。”绿管去取剪刀,另一个丫头对真姐儿殷勤道:“我去取水瓶来。”真姐儿正想一个人逛逛,对她道:“好,我正想要一个瓶来插花。”
小丫头也去了,小厮们在廊下离得远远的笑看着。
行到看花处,不想花中又有人。郁新匆忙回避不及,或许他心里不想回避,见真姐儿过来,早匍匐于地,颤声道:“晚生郁新有礼。”
真姐儿也吃了一惊,不想这花中还有别人。几丛高而大的菊花挡住她的一些神情,真姐儿看看小厮们没有注意到。忙面色如常,转身要避开。
“姑娘请留步,”郁新是天天早来晚走,总算今天又见到一面,忙对着真姐儿急匆匆地道:“姑娘可知道伍家的女儿要给王爷?”
听过心中一凛的真姐儿慢慢停下脚步。本来她混沌着算是没烦恼,陆姑娘来打破这混沌,真姐儿又去问过赵老夫人口风,是盼着家中热闹的人。她只能哀叹一声全是古人,出来自己闷闷不乐。
其实她很想听,很想知道。可是赵赦这里,王府这里,有谁会主动对她说这些。陆姑娘还能听几句难听话,真姐儿在家里听到的全是奉承话。
此时这个莫名的书生嘴里骤然说出来,真姐儿沉思一下,举步又要走,郁新又急急低声道:“王爷这几天要去相看。”这话让真姐儿留住脚步,装着看花问出来:“哪一天?”郁新见她回话,心中大喜:“等我打听了来,再告诉姑娘,反正就是这几天。庞大人做媒,来对王爷说的。”
真姐儿一下子想起来,去观音院那天来见赵赦的,就是一位庞大人。难怪自己在那里遇到伍琉兰,伍家的人那一天,或许是先相过赵赦。
在这里停顿这么几步,再看花丛外,是绿管和小丫头一前一后匆匆走来。这里多了一个人,肯定是藏不住。真姐儿看看伏在地上的郁新,走动几步,略提高声音训斥道:“秀才,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避?”小厮们听到这样说话,急赶来都是笑:“原来是郁先生,你还在这里?”再对侧着身子站着的真姐儿回道:“姑娘不要惊吓,这是新来投王爷的书生。”
真姐儿答应一声:“我知道了。”转身往花丛外走,又遇到赵赦神采奕奕,不慌不忙地大步走进来。见真姐儿在,赵赦也是笑:“正在想下午让人请你来看花,不想你自己来了。”过来携起真姐儿的手:“来,重新陪表哥看一回。”
真姐儿“扑哧”一笑:“表哥,你这算是陪我。我见你不在,本来要走,是还没有看好。”赵赦看看绿管手中的小金剪刀,再看看小丫头手中空着的花瓶,悠然地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看好,要花是不是,来,咱们剪花去。”
见郁新垂手立于一旁,赵赦自他进来,还是第一次单独见他。还记得他的名字,王爷也是客气地:“郁先生,好花让你看了,做诗来。”就丢下他,带着真姐儿去剪花了。
郁新装着想诗,微微抬头看那走在王爷身边的少女,正在花丛中格格轻笑:“要那一枝,就是表哥身边那朵红色的。”秋风吹动,满园菊香中,郁新看得愣了神。想到上午自己听到几位先生说的话,心中又恨上王爷。
这样一位玉也似的姑娘伴着,他为何还要订别人?郁新满腹抱怨。他是得不到真姐儿的人,所以对着大模大样占着真姐儿的赵赦,难免要有情绪。
赵赦重和真姐儿走出来,对郁新道:“如何?”郁新垂头:“王爷,今天心事多,等回去写好一并送来。”赵赦愕然再大笑几声:“好,你还真敢说,你要是下科场,也对考官说今天心事多?”
真姐儿含笑:“表哥,你要吓到他。不是人人都是曹子建,七步能成诗。”赵赦更是大乐:“说得像是有理。”带着真姐儿往房中去,回身对郁新不忘打趣:“明天送诗来。”郁新喏喏答应着,不敢看赵赦和真姐儿一起进去的背影。
不过在他的想像中,浮现出那一抹子轻盈的背影,一定是肌如玉,水为神。
真姐儿在房中插花,这是她刚才剪花的时候,就说出来的。赵赦去伏首案前,过一会儿闻到香抬头,见房中花插处都插的有花。这还不算,真姐儿埋首榻前,还在低头剪花。
“回你房中去玩,都插到我这里不必。”赵赦说过,真姐儿道:“我在这里插花,明天我来陪表哥,我在这里念书。”
赵赦晒笑:“好好的,天又冷,不必走远路到这里来。”真姐儿不理他,只是说自己的话:“我图着看花,一年的菊花,也就只有这一季子。”再小小抱怨一下赵赦:“是表哥买了这好花,我才来的。”
听得不服气的赵赦道:“难道不是来陪我?”真姐儿笑眯眯:“我说陪你,表哥说不必。”赵赦笑一笑,把笔在砚台上蘸上墨,接上话道:“你来吧,明天我教你念书。展祁天天在教什么,你这孩子,越发的会说话。”
真姐儿在心里接上话,本来就会说话,又不是笨嘴的人。人只是嘻嘻一笑,埋头继续收拾手中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