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也抖起来,把腰挺直了:“不用急,等我见到大姑娘,自然会说。”
到了下午,赵赦在和当地士绅们说话,先命真姐儿:“回去歇会儿。”真姐儿回到房中,一进门,先见到房中全是人,除了当中给自己留下一条路,别的地方全坐着,站着,甚至有几个人是挤在一起。
“表姐,”
“表妹,”
“堂姐,”
“堂妹,”
还有喊:“侄孙女儿,”是颤巍巍的嗓音儿喊自己。花开皱眉:“出去坐着,一个一个进来说的好。这味儿,只会薰到王妃。”
“哎哟这不是花开吗?你如今大样了,忘了我们可是真姐儿的正经亲戚。”说话的,是真姐儿的亲婶母,是沈吉安的弟妹。
一群人眼光几近绿幽幽,把花开吓得滞了一下。真姐儿好笑,让花开不必说话,自己从那中间留的路走去居中坐下,笑容可掬称呼人用了两刻钟,因为被称呼的人不仅答应着,还要和真姐儿说上两句才成。
王爷忒般的体贴,佑哥儿的奶妈昂首挺胸之气势,百姓们摆香案来迎……让这些自觉得在王妃面前能说上话的人,各自心有希冀。
房里气温一下子上升,不仅是坐这么多人的体温,更有他们的企图心也高涨。
真姐儿是真的累了,骑马从摆着香案的街道上行来,不时对两边笑,耳边听到百姓们喊:“王妃福寿康健,”人虽然不回话,却要往说话处来一个笑靥。要笑得甜而且真诚,这笑,要从心里就拿捏着分寸,是很累人的。
“你小的时候,就与众不同,哈哈,当然你的衣服全是王府里送来的,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有年长的亲戚们,已经说起来。
花开急得束手无策,她也看出来真姐儿累了,也没有一点子办法。赶亲戚们走,要是以前的花开就做了。她在王府里当差,妈妈们也常教导丫头们人情世故。花开知道,王爷王妃亲民的名声重于一切。
自己家亲戚都赶,哪里还能有亲民的名声。花开很是着急。
亲戚们一个接一个喋喋不休的说着,真姐儿很有耐心地听着。这房里这么多人不可能都听完,不过把一些人来意了解,觉得自己心中有数时,真姐儿对着红笺使了一个眼色。
这眼色只是眸子一瞥间,红笺收到,而知道红笺和绿管就要成亲不能再房里侍候准备顶上的花开,也收到了。
见红笺不声不响的对着外面使了一个眼色,过了一会儿,赵如和赵意走到房门前,他们特意停顿一时才上来,高声道:“王爷说,一会儿回来休息。”
房中声音立即停下,接下来是慌乱:“王爷要来,那……我们晚上再来。”很快,亲戚们走得一干二净。
花开轻咬着嘴唇,心中是五味杂陈。难怪王妃喜欢红笺,也喜欢绿管,她们两个人,果然是不一样。花开轻叹,我能做得这么好吗?
来的人中,不认字也想当官的,黑心商人想压倒别人的……真姐儿捧腮想着。王妃之路上不全是康庄大道,不是当了王妃就会人人敬仰,大家一心。
正想着,赵赦回来。见真姐儿是出神的表情,坐下来问道:“我在前面还是想着你,又有心事了?”问过喊人:“取鹦鹉来,给王妃解解心事。”
“表哥,几时你不会取笑我。”真姐儿娇嗔过又笑,对着赵赦脉脉含情看了一眼。这一眼她自己没有觉得,赵赦看在眼里。真姐儿娇滴滴又去把玩赵赦的玉佩,她不能不感爱赵赦。
因为这亲事订下来时,赵赦已经是出入军中的少年,才会把真姐儿习惯性的一直当孩子看。如果是寻常夫妻大家年纪差不多,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不会有像他们这样的担心和关切在。
“小丫头,归宁应该喜欢,你又乱想什么。”赵赦温和的问着,真姐儿噘一噘嘴,凑到赵赦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赵赦大欣慰:“真是懂事孩子,你看着好就这么说。”真姐儿低下头小脑袋晃几下:“那表哥,当然要表示赞成。”
赵赦亲亲她的发间:“那是当然。”
真姐儿不由自主的总是常往赵赦处依靠,不仅是赵赦和她常有话说,而且也实在的关心。
赵如和赵意是撒了一个谎,不想赵赦不放心,还是来看看真姐儿。他知道真姐儿已经是孩子的母亲,知道真姐儿有聪明,不过,他还是不放心要过来看。
有亲戚还在想外面候着王爷出来再进来说话,见王爷一时不走,只得离开去找别人。王妃房中又传下话:“留亲戚们晚上也在这里用饭。”沈吉安去留下官员们。
全城最气派的房子,最大的房子,现在独数沈家。厅上一开十几桌有些挤,也坐得下。八不沾九不连的亲戚全来了,亲戚的亲戚也来了。
这样难得和王爷王妃在一起的机会,是比较难得的。女眷们对着真姐儿的首饰看过,又羡慕的去看赵老夫人。她这姜色大花裙,是宫里的新样式吧?
热闹中,真姐儿款款站起。手里执着绘梅花三开的酒杯对赵赦敬酒:“我敬表哥,赏下这样好的宅院,全是表哥的恩典。”赵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再少少的倒了小半杯回给真姐儿:“也敬你平日操劳服侍,你也辛苦了。”
亲戚中有丈夫粗鲁的人,做妻子的就示意他看。看看王爷,虽然来到没有几个笑容,对着真姐儿,却是温柔体贴。
当丈夫的装作看不到,瞪眼自己妻子。你是王妃吗?你要是王妃,我就这么对你。当妻子的明白,也要不喜欢。你是王爷吗?
看过王爷再看自己丈夫,当妻子的更不喜欢。这样蠢笨平时也不养家,无事斗鸡玩狗爱吹牛的人,丢了都不可惜。
三杯酒敬过,真姐儿恭敬地再道:“回表哥,母亲和表哥疼爱,亲自带着佑哥儿陪我归宁,真姐儿归当更自珍重才是。今天见亲戚们,也发现有为者不少。请表哥示下,沈氏者为官,非科举中者不用。”
她朗朗嗓音,一字一字说来。听的人先是满面笑容,听到最后一句,至少一大半的人变了脸色。不但脸色大变,而且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愣住了。
也被亲戚们纠缠过的沈吉安很喜欢,他正要说话,见赵赦开了口。安平王只看真姐儿,是赞赏的带上笑:“你这好孩子,不枉我教导一场。”
不管何时何地,真姐儿一出彩,安平王先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说这话无人敢说不对,因为十二岁真姐儿就入王府,受先生教导,又自己和王爷并骑入城,在大家眼里看来,这是事实。
“王妃从来聪慧,这句话说得很得我心。我今天来,见本地有志者不少。科举一道,是国之根本,又出国之栋梁。这在座的人中,大多是王妃的亲戚,走科举之路,也能王妃争些光彩。”赵赦把真姐儿的话又做了一个注解。
王爷说过,王大人第一个跪下来行礼恭维:“恭喜王爷,王妃贤淑贞德,既是王爷教导有方,也是本城的福气。”
哗啦啦随着跪下来一片,把沈王妃一通夸,把安平王一通恭喜。赵赦笑得心花怒放,心里也其实是有些心花怒放。
让众人起身,真姐儿再恭敬地道:“我办义学两处,月供银一百两。这里房子不少,可以供出两间来。”沈吉安再也忍不住,对赵老夫人说自己儿子:“玉林已经五岁,我想明年给他请先生开蒙,真姐儿这样一说,正合我心思。”
赵老夫人也道:“王爷在这里,王妃是你们家里人,只要是能干的,不会不照顾。”再举起酒杯来:“今天我喜欢,我多吃一杯。”
厅上人重新安座举起酒杯来,陪着赵老夫人吃了这一杯。
晚上,不仅没有人去找真姐儿,就是找沈居安的人也只有几个人。这几个人家中,是有学生的,他们和沈吉安商议请哪几位先生,又学生们如何上学。
寻常先生一年不过二十两银子管饭菜,一个月最多二两多银子。真姐儿一个月一百两银子,沈吉安早就盘算好,好好的请几位名士来。
当天晚上街上就有传言出来,生女比生男好,看沈家,虽然不是大商人,也是月有盈余得过的人家。生个女儿是王妃,给家里盖着大片的宅院,现在又要办家学,沈家,是要抖起来了。
小雪下了一夜,早上雪漫一层在地上,却不影响赵老夫人去上云氏的坟。奶妈抱着佑哥儿出来,沈吉安这个外祖父很心疼:“小王爷太小,坟上不干净,还是不去的好。”
这一条赵老夫人早就想到:“我再不来,怕没有时间来了。为着坟上干净小孩子不能见,走以前,我特地请来高僧给佑哥儿念过经文。不妨事,抱他去不下马车就是。”
一家人和沈家的人,还是一起去了。
坟墓在城外,原本修得并不大,现在看上去,是新修的一座大坟。坟上的土,还可以看出来是新黄土。
赵老夫人在坟前默默流下几滴泪水,就有赵赦来劝:“母亲不必太悲伤。”见赵老夫人依然有泪,赵赦也说了一句俏皮话:“真姐儿这孩子,我不是已经娶了。”赵老夫人破涕为笑,又骂儿子:“你这就算孝顺了!”
真姐儿在旁边惊奇,表哥也会说俏皮话?可见这淘气俏皮,是人人都有,只是针对人,才会发出来。
北风吹得渐大,沈吉安为着小王爷也好,为着自己是主人也好,也来请赵老夫人上车回去。他在坟前烧过纸,心里念叨着,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王爷对真姐儿好着呢。还有你的外孙在马车上,这坟上不便抱过来,也算他来看你了。
回来的路上,赵老夫人对真姐儿只说了一句:“这人,要患难的时候才能明白。”不是生死关头,都是感觉不出来。
真姐儿听过自己思忖,表哥在京里救自己那一次,几时想起来几时感激。
在沈家只住了三天,赵老夫人就携着他们离去。临走时赏下表礼无数,亲戚们也不是太失望。
回来大雪飞飘,赵赦出城又看过民居和军营,真姐儿在城里四处走着看过粥棚和散发的冬衣。
没过多久就是过年,赵老大人有信从京中来,只是问佑哥儿好不好。年后出了正月,赵老夫人的话应验了。
快近二月天气要暖,真姐儿正在书房里和赵赦说话:“去找盐矿,一定带上我。”赵赦逗她:“你是给表哥牵马呢,还是给表哥背剑?”真姐儿道:“我给表哥路上烤吃的,为着出去会烤吃的,表哥不在家的时候,我在家里学了好几天。大厨房上的厨子,赵二很会烤东西。”
窗根下有人回话,赵吉是急匆匆过来:“王爷,京里有圣旨到了。”真姐儿一惊,见赵赦却不是很惊奇,取过衣冠换下来前厅去接旨。
再回来时告诉真姐儿:“皇上命佑哥儿去京中抚养。”真姐儿心里突突的,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亲耳听到,她面色雪白了一下,就是往日娇柔的红唇,也失去几分血色。
赵赦看在心里很是难过,想一想才道:“这,是人人都有的事情。霍山王世子,灵丘王世子,都是在京中养大。”真姐儿坐着,人已经僵直,这种事情只书上看过,没有想到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表哥,佑儿还小呢。”真姐儿呜咽出来,扑到赵赦怀里。赵赦抚着她的头发,只是默然。
当天晚上,真姐儿把佑哥儿接到自己房中过夜。自从佑哥儿生下来,还没有在父母房中过夜,平时,全是奶妈和赵老夫人照看他。
赵赦依从了真姐儿,让她把赵佑安置在大床前。到了夜里,真姐儿是及时的醒来,和奶妈一起给佑哥儿换尿布,再看着奶妈喂饱了他,自己抱回来还放在床前。第二天,欣然有得意:“我这一夜,照顾得也不错。”
这一个晚上,真姐儿就睡得比较香。本来是想白天补眠晚上照料赵佑,不想下午见了几个女眷,晚上赵赦又和她从来恩爱。缠绵过后的睡眠,是特别的香甜。
赵佑在小床上扭着身子哭出来时,当父亲的先醒过来。因王爷在,奶妈只是听到哭声才在外面问:“回王妃,小王爷要喂了?”
回答她的,是赵赦的声音:“你进来。”站在小木床前的赵赦窘迫一回。他本来想把儿子抱出去给奶妈,及至去抱时,才发现抱孩子比拎他几十斤重的兵器还要为难。抱着头,觉得没托住软软的身子。抱着身子,又觉得托不好头。
几个月的佑哥儿不再是扎得严实的小襁褓,软软啼哭着扭动的小身子,更加的难抱,让安平王很是为难了一回。
觉得战场上遇到强敌,也不如抱儿子难度大。
奶妈抱出去喂好再送进来,见王爷披着起夜的衣服给小王爷掖被角,奶妈笑了一下退出去。她是后退着出去,又见到赵赦回到床前,未及上床时,再给王妃盖了盖被子。
红烛光照在赵赦背上,今天晚上的王爷,成了一个太亲切的人。
真姐儿一觉醒来,很是惊奇:“咦,昨天晚上佑哥儿居然没有哭闹?”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能,问过奶妈是赵赦起来的,真姐儿掩口笑了好一会儿。
晚上回来,赵赦要敲真姐儿额头:“今天晚上,当个好母亲。”真姐儿也很卖力,怕自己又睡着,先是不让赵赦亲近,商议不通缠绵后,又强撑着不睡。
“反正佑哥儿夜里只要吃一次奶,等他吃过了我再睡不迟。”真姐儿信誓旦旦地这样说,赵赦就先睡去。
没过多久,真姐儿朦胧睡去,睡了一会儿又猛地把自己惊醒,脑子里有根弦在,人就睡不沉。没过几次不见佑哥儿醒,赵赦被弄醒好几次。
战场上将军警醒过人,真姐儿平时夜里动几下,赵赦都会知道。他为着自己睡好,把真姐儿抱在怀里好拍着。拍到真姐儿沉沉睡去时,小床上佑哥儿“哇哇”大哭起来。
当母亲的这一晚,又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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