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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没有一天不送花来,花是皇陵上所掐,以天数来送花数。真姐儿抚着这花束,把它们珍惜的放到金匣子里。
花枝儿上有三十余朵花时,京里重新开始热闹。
自上午时,翠华紫芝先入城,各样宝盖和宝扇杂错相间。有单龙的,孔雀雉尾的,还有绘鸾绘凤的。接下来八面华幢,宝色流苏,缨络飘荡,令人目不暇接。
虽然还是有暗色,不过皇家华丽已经出来。
乘舆前后一百八十名侍卫,一律着五品武官服色,后面是金龙乘舆和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凤车。
到了宫门口停下,皇帝吩咐下来:“让王爷们和尚书们到御书房里来。”他声音带着暗哑,是皇陵上痛哭所至。
御书案上摆着奏折,皇帝拿起第一个密折,打开来看几眼,面色就不对。身后有脚步声和请安声,是王爷们和尚书们进来。
“安平王!”皇帝咆哮转身,手中密折重重摔在赵赦面前,在滑溜金砖上滚出去多远。他面上狂怒,手指着赵赦骂:“你好大的胆子!”
又咆哮太监:“捡来,给他看看!”
太监把奏折送到赵赦手上,赵赦打开只看一眼,就叩头求饶。别人全不知情时,听着皇帝大骂:“朕这样相信你,你就干出这强买良田的事情来!你钱不多吗,混帐!”再骂:“一群混帐!”
所有人都跪下来,心中惊奇、诧异、愕然闪过,唯有不屑却是没有。
“拿下你的宫中行走,回家闭门思过去!”皇帝把赵赦痛骂一顿,快要跳脚:“滚!”
赵赦起身,半伏着身子倒退出去。出了宫门在额头上抹一把汗,这宫中调度一职,从此就去了。
他急着回家,一个多月没有见真姐儿,不知道小毛和小小毛好不好。
挨了一顿骂,安平王没有晦气之色,上马回到王府门前下马,见管家颠颠儿的迎出来:“王爷让宫中有年纪的妈妈们来看,已经到了。”
赵赦哦了一声,想失笑。自己被骂昏了头,把这事忘了。还是在皇陵上,对淑恭太皇太后求了会看胎儿的妈妈,不想这才一回来,太皇太后就派了来。
两个妈妈在房中坐着,赵老夫人容光焕发陪着,听人回:“王爷回来了。”赵老夫人笑呵呵,妈妈们则站起来。
房门外先出去赵老大人,他还不知道赵赦被训斥,再说从赵赦面上也没有看出来有不妥。先于赵赦一步回来的赵老大人满面春风,对赵赦问了一声安好:“儿子,你辛苦。”
“父亲说哪里话来,”赵赦大步小步进来要见小毛,遇到父亲这样的话,愣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要对父亲说一说。
父子两个人先不进去,王爷颇有些神秘的道:“父亲,请这边说话。”走到红廊转角,在春花浓艳中,父子两个人叽叽哝哝说了一阵。
老夫人在房中奇怪:“咦,这人呢?”又对两个宫装打扮的妈妈道:“请坐下,这王爷是个半路上爱溜的人,不知道又来了什么紧急公事把他喊走?”
安平王最近风头健盛,两个妈妈宫中出来,行止不敢踏错,也陪笑来奉承:“太皇太后总是说,皇上没有一天能离得了王爷。”
赵老夫人笑容不改,心中早就担心,笑吟吟接话道:“为人臣子理当谨慎服侍,这是他的福气。皇上给他这福气,太皇太后也给他这福气。”
话说到这里,见丫头们重新又回:“王爷回来了。”两个妈妈又站起来,赵老夫人凑趣道:“依我说,等他来了再起来,不然他又要哄咱们一回。”
赵赦大步进来,身后是赵老大人。见过母亲后,对两个妈妈道辛苦。两个妈妈插烛也似拜了几拜,道:“恭喜王爷,小郡主们安好着呢。”
安平王在有生之年里,难得一回没有听清别人话。他怔忡在当地,赵老夫人满面笑容看着他,赵老大人笑容满面看着他,妈妈们和丫头们则一起拜下来:“恭喜王爷。”
“小郡主们?”赵赦把最后一个“们”字咬得特别清楚。是“们”?他慢慢才笑出来,是不敢相信,又似这喜气太大。
“儿子,你要有女儿了。”赵老大人忍不住又开口,这消息把他刚才听到赵赦被训斥的担心全掩盖住。
赵赦太得意,赵老大人要担心;赵赦被训斥,赵老大人也要担心。前面担心的是树大招风,后面担心的是要失圣眷。
不过今天这喜讯,足以遮盖一切担心和担忧。赵老大人喜不自胜再重复一遍:“我要有孙女儿了。”
“以后满园子的花呀朵呀的,就多了人来掐。”赵老夫人更是喜出望外,喜滋滋儿的道:“家里花空了好些年,真姐儿进了京,才天天有人掐。你们常年不在,花也寂寞着。以后呀,就有人掐了。”
房中欣欣然笑声一片,赵老夫人又描补一句:“这花要常掐,才开得更好。”
喜气足有十分之外,赵赦回过神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突突的发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哪一句好,匆忙间来了一句:“真姐儿倒有这样大造化,一次能生两个?”
又急急跟上一句:“是两个还是三个?”
大家无声无息笑出满房子嫣然来,王爷贪心上来,两个还嫌不够,还想要三个。
赵老大人笑眯眯,这以后家里又要跑小孩子。赵老夫人笑眯眯,和自己贴身最亲近的丫头有说有讲:“我少年时的首饰,有一部分收拾出来给真姐儿了,还有一部分再不给她,留着给小郡主。”
佐哥儿来见父亲,见他高大的身子只是站着不说话,从下面抱他的腿摇几摇,仰起小面庞:“父亲父亲,我的玩意儿,也要给妹妹。”
赵赦被摇醒,没有教训儿子当着人这样不雅,是伏下身子慈爱的拍拍他头:“你是个好哥哥。”
话到这里,安平王又谨慎来了一句,对太皇太后派来的两个妈妈道:“我实在太欢喜,请再看一回。”
笑声笑意流动着,笑意是浓厚,笑声小下来。王爷心里担心不是的,大家都可以明白。
真姐儿见到赵赦格外娇羞,情浓处小别,又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她玉容比平时娇美上十分,喜悦比别人更多十分,低低道:“表哥。”
安平王走过去摸着妻子的手,轻轻温柔的抚摸着,胜过一切言语。
丫头们送上椅子在床前,妈妈们对王爷告了座,坐下来神色认真又来检视王妃。房中一丝儿动静也没有,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包括赵赦在内,是大气儿也不敢喘。
这一盏茶时分,给赵赦岁月悠悠之感。等待的这一时,他才慢慢体会到女儿这两个字。他虽然还想要儿子,不过有女儿是喜中之喜。
一下子有两个,安平王不敢想。
“恭喜王爷,奴婢们并没有看错。”妈妈们可以体谅安平王的心情,并不觉得他认为自己刚才没有看稳当。
安平王紧紧抿着嘴角听过,没有再喜笑颜开,是郑重的吩咐人:“重赏!”这两个字坚定不移,体现出安平王的心情。
妈妈们谢赏出去,是欢天喜地。安平王肯定会赏赐丰厚,这是来以前就知道的。安平王府和别的王府不一样,不是盼着儿子听到女儿就不喜欢的人家。
来以前就知道今天这一注儿财肯定会到手,妈妈们更为欢喜的跟着丫头往外面来。老大人也说赏,老夫人也说重赏。等到了帐房,亲手接过那一叠子银票,两个妈妈有些头晕脑涨。
倒有这么多!
帐房里管事的又圆转一句:“妈妈们回到宫中,还请不要多说。”赏赐过于丰厚,让宫里知道总是不好。管事的再笑道:“王爷心里喜欢,不重赏怎么能说得过去?”
两个妈妈互相看一眼心知肚明,忙道:“这是当然。”
安平王府里喜气洋洋,好消息传得飞快。赵赦在房中坐着,静静握着赵小毛的手,赵小毛睡着,也感受着赵赦手上的温度。
“被训斥了,强买良田,以权压人。”赵赦一一说过,真姐儿明珠似眸子先是一瞥,在意料之中。又有几丝担忧:“不会有事吧?”
墙倒众人推的事,向来很多。
赵赦微微一笑:“我还想看看,哪一个敢推我!”好似霍山王府家的长平,能做出和亲又手刃亲夫,险些引出一场战争的事情。皇上没有怪罪她,是诸王皆有根基,无故他不会当昏君。
颂殿下新登基没有多远,他只会敲打人,不会无故擅为自治重臣们。
真姐儿颦眉想上一想,这是历代臣子们会做的事情。汉初的萧何,就是这样的法子消除汉高祖刘邦的疑心。
“表哥闭门思过,好好陪着真姐儿。”赵赦一只手还握着真姐儿的手,另一只手抱起来比划着:“以后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两边全是小小毛,小毛你只能坐地上了。”
赵小毛不甘示弱,一只手在赵赦手里,也是用另外一只手抱一抱比划给赵赦看,娇嗔着:“表哥你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谁还要理表哥?”
“坏小毛,欠打的小毛,三天不打要揭瓦的小毛,小白眼儿狼。”赵赦笑骂她,真姐儿笑靥如花:“我要有两个小小毛儿陪着,表哥,你哪里去?”
赵赦若有所思:“去的地方还是很多……”赵小毛眼珠子转着,是自言自语:“我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这倒茶送水的事儿,可还要一个人呢。”
“你们还在说,我进来了。”赵老夫人在外面说过,扶着丫头的手进来。才从皇陵上回来应该是累的,家有喜事她精神偏爽。在真姐儿床前数步坐下,又喊赵老大人进来:“这孩子叫个什么名字好?”
她自顾自说下去:“小名儿你们要叫赵小毛是不是?”老夫人欣然有得色:“这个我早知道了,不过这是两个,再说要有大名,你们说是不是?”
“赵小毛倒也朗朗上口,这大名要请封的,要能上口又带彩的。”赵老大人嘴上一直呵呵着,和赵赦商议:“你来起我来起。”
赵赦和真姐儿面面相觑过,赵赦慢吞吞开了口:“母亲,赵小毛在这里。”随着话音,松开和真姐儿握着的手,这只手比较顺手,在真姐儿脑袋上拍一拍。
拍得真姐儿身子往下缩一缩,当着家人的面,有害羞又怕人笑话,面上红红的,自己觉得一直发烧到脚后跟。
赵老夫人恍然大悟,赵老大人恍然大悟,这一对夫妻是玩乐的话。他们刚要笑,赵赦又慢吞吞地回话:“父亲,母亲,孩子的小名儿,是叫小小毛儿。”
“那我呢,我小时候有叫过小小毛儿吗?”佐哥儿从祖母身后伸出自己的小脑袋,瞪圆黑豆似的眼睛问着。
真姐儿打趣他:“你小时候,叫捣蛋包。”就是现在,也还不大。赵赦一本正经接上:“叫小捣蛋包。”
小捣蛋包上,肯定有一个大捣蛋包。真姐儿一听就明白,不乐意地对着赵赦瞅着,红唇慢慢嘟起来。
赵赦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不理她嘟不嘟嘴,和赵老夫人回忆往事:“真姐儿小时候最爱哭,以后家里,要处处是哭声。”
“怎么她见到你就要哭呢?”赵老夫人和儿子很认真的探讨。王爷一杆子全压在真姐儿身上,毫不犹豫地道:“她捣蛋。”
又得捣蛋包这个名头的真姐儿很委屈,看着赵赦越说越多:“三岁那年我见她,戴着一头的花,还手指着要花,她到哪里,花全遭殃。以后家里的花,再多种些。不然真姐儿掐完了,哪里还有郡主的份。”
真姐儿不方便发飚,房中还有人。她把手慢慢缩回被子里,悄悄从被底伸出去,去够赵赦坐在床上的大腿。
离得有些远,手又不够长。她慢慢挪动着身子往下动一动,尖尖指甲碰到赵赦的皮肉,掐住那一块就此不松手。
王爷正在高谈阔论,赵老夫人也说得很喜欢,赵老大人是认真的听,不时插一句:“以后小郡主,也是这样的娇。”
冷不防大腿根儿上一疼,王爷中了暗招。
这一点儿疼对赵赦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再加上真姐儿没有用力,只是警告不是太疼。王爷不动声色,先不去解救自己。嘴里对母亲道:“想起来她小时候见到我就哭闹,就应该这样给她一下子。”
抬手不轻不重一巴掌,“啪”地一下,打在真姐儿额头上。
真姐儿悻悻然老实松手,手揉着额头装委屈。赵老夫人很生气:“眼下你少打她。”王爷觉得这一下子实在顺手,对母亲笑着:“不打还行。”抬手又是一下子,清脆地“啪”又一声,打在真姐儿抚着额头的手上。
这只小手掐的表哥。
“你……跟我出来。”赵老夫人是没法子的表情,先起身再命赵赦出来。赵老大人劝着她:“夫人,你先出来。”
到了外面,赵老大人耳语道:“他们夫妻在玩笑。”赵老夫人道:“我知道,我不是也跟着闹一回。”
自此安平王闭门谢客,门前不说车马稀,也是少了往日一大部分的人。他在家里正好陪真姐儿,日逐无事,常伴着真姐儿在家里走动。
真姐儿到了该走动的时候,她常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扶着赵赦的手往书房里来。走到书案前先呼一口气:“又是这么多。”
再对赵赦白眼儿:“表哥你要乖哦。”
王爷受责,夫人们书信来得更欢。对着每天足有七、八张以上的信笺,真姐儿总是受伤的神色:“以前表哥是怎样的对不起小毛?”
赵赦笑容满面,对赵小毛如对皇上那样笑容可掬:“表哥心里,常是有小毛的。”赵小毛不买这帐,把信笺一一检视过,鼻子里哼一声:“她们当你闲下来。”
“有小毛在,表哥怎么能闲得了。”赵赦总是很殷勤。再拉小毛的手出来:“外面走走。”
石榴花儿大放,蔷薇花儿大放,春末夏初的天气繁花如锦。小毛手扶着自己腰身,走几步要抱怨赵赦几句:“以前,多不乖。”
王爷伸手携着她,人在自言自语:“小毛要挨打的时候越来越近。”小毛在旁边也自言自语:“小毛要还手的时候越来越近。”
桃花在日头下,有着透明般的炽艳。赵赦亲手采下一枝,来安抚小毛儿的噘嘴。先一朵粉色的桃花给小毛插在头上:“小毛儿一朵。”
再给一小枝在小毛左手上:“小小毛儿一朵。”又是一小枝给小毛右手上:“小小毛儿再一朵。”自己笑:“这下子均匀。”
小毛头戴着桃花,左手一枝子桃花,右手一枝子桃花,还是不乐意。王爷抚着她肩头,对着那隆起的肚子说话:“小小毛儿们,不要学母亲不乖。”
有时候也说世子赵佑,真姐儿格外想他。这个时候一般有老夫人在,真姐儿怅然:“世子几时回来?”
“可有信告诉他是妹妹?”赵老夫人总是兴致盎然,家里虽然眼前有些不光彩,真姐儿这身子,却足以让人喜不自胜。
赵老大人和赵赦坐开几步,各携着一壶酒在花丛下,笑看着婆媳两个人说世子。赵赦又倒一杯,老大人不无关切地提醒着:“你还能喝吗?”
“最多我今天晚上睡外面,再说这天才下午,到晚上哪里还有酒气。”王爷说过,又自在地饮上一杯。
真姐儿悄悄又小小白眼儿过来,再找佐哥儿:“又哪里去了?”佐哥儿又跑不见,真姐儿嘀咕道:“没笼头的马。”
“佐哥儿这一条,很是像他父亲。”赵老夫人赶快告诉真姐儿:“时常寻不见他。”
晚上王爷又要赖到房中来,真姐儿占着床抚着自己腹部:“你喝了酒,小小毛们不喜欢。”王爷涎皮赖脸:“怎么会,你闻闻,香着呢。”
凑到真姐儿眼睛前面,在她红唇上亲一下,把她抱得里面去些,王爷睡下来心满意足:“以后这床上,只带着小郡主们睡。”
夫妻两个人中间,多两个会动会哭会撒娇的小小毛们,多好。正想得好,真姐儿坏坏的提醒道:“再大些,就女生外向,不要表哥了。”
被打击一下的王爷也坏坏的回道:“小毛,你明天给岳父写信,多多的关怀他,先做个榜样出来。”
沈吉安虽然很想留在京中,不过家里要回去看看。他走时说真姐儿生的时候会来,也时时有信来。
真姐儿眼睛对着帐顶,长吁短叹:“啊,榜样,表哥要做好,不然女儿们长大,只看着表哥是不想嫁人的。”
王爷对着自己大手看看,举高了在自己眼睛前面闪几下,又要自言自语:“打过小毛打小小毛,打过小小毛打小毛,打过……”
真姐儿扑哧一笑,娇娇依恋地喊他:“人家要睡,表哥不要再罗嗦。”王爷把大手送过来给小毛看一眼,再道:“我比天桥底下卖功夫的人还厉害,一巴掌也可以碎砖,试一试如何?”
小毛笑眯眯按着他的大手在王爷身上:“就在这里打两下子,我喜欢。”
再关心关切地交待:“可不许打痛了,随便打两下小毛可以放过去。”
“真姐儿,你这个熊孩子。”对着养得唇红齿白的娇颜,王爷要狠亲上一回,亲到自己长长的出着气,才安静下来去平息。
皇帝一直没有传赵赦,赵赦在家里看似安静,夜里再私下里会公孙宇吉。等小毛睡着,王爷再起来,披衣往书房中来。
繁星明亮的月下,赵安引公孙宇吉进来,同来的还有一堆奏折。赵赦一个一个看过来,这全是弹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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