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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崔宅相比其他京官的宅院明显要局促许多,也简朴许多,从天舞阁出来,穿过一座花园,绕过芃芃苑,走过一段紫圩松径,不多时,便到了西院,西院和东院一样,木不髹漆,墙不圬白,不施丹雘,不加雕琢,古朴而自然,简洁而轩敞。西院的刘嬷嬷为邓林安排在了丹虹阁。
杏娘吩咐小缃去厨房安排酒菜过来,小缃瞟了邓林一眼,不情不愿地领命而去,邓林嘿嘿一笑,朝她拱手道了句“叨扰了!”他已经很久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至于酒,更是很久很久没沾过了。
小缃去后,杏娘未有离去之意,邓林料着杏娘有话要问,便以“主人”的身份邀请杏娘进屋小坐片刻。丹虹阁内还未收拾停当,二人只得移步到一旁的知了轩稍坐。
知了轩四面透风,不设隔窗,几处帷幔也高高卷起,似乎是故意让那冷风在这轩中畅通无阻。邓林就着火炉坐下,身上还是时不时地会打寒噤,他尽量咬紧牙关不让杏娘看出自己的窘态。杏娘也很配合地“没瞧出”他那身在风中飘扬而起的衣衫是有多么的单薄。
杏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温度,冰冷的空气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而这种体感不适的温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磨炼她的意志力。
“邓郎中的医术,可真是神乎其技。若是这次琼姨的病好了,那我必定要好好谢你。”杏娘道。
“杏娘客气了,这是我医家的本分。”邓林略略欠身,略显拘谨地答道,而那双眼睛却不甚本分。
“方才邓郎中说,令堂说过一句话,你至今不忘。我没记错的话,是‘医者父母心’,对吗?”
“对,没错。”邓林讷讷地点了一下头,那句话并非出自她母亲之口。
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的火炉将两人分成了一左一右。邓林刻下颇有些后悔自己坐的这个位子,西北风起的时候,他那不争气的脖子便会不自觉地向下一缩。
“真是难得,令堂去世那么久,你还能一直牢记她对您的教诲,您可真是一个孝子啊。”
“说来惭愧!小时候,我很是顽劣。我娘病重那会,我还很不懂事地要她给我做了一碗菜羹馎饦。”邓林突然沉默了,他没将那一碗馎饦后面的故事说出口。
杏娘亦默然许久。
“令堂是因病过世的?”
“嗯。”邓林点了一下头,“不怕你笑话,我爹也是一名大夫。在我娘去世之前,他的医术就在当地小有名气了,比我现在强多了。”邓林自嘲式地笑了笑,语气里并没有因为父亲当年的优秀而感到自豪。
“令堂得的是什么病?”
“疫症。”邓林道,“那年,全村半数以上的人都得了疫症,他是大夫,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名医,自然是要冲到前头去的。所以他就带着医馆的人没日没夜地给村民治疗疫症。可是病人越来越多,药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药用完了。那天晚上,他回了家。我娘给他做了一碗馎饦,然后娘说她累了,就靠着门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杏娘没有继续问下去。在见到邓林本人之前,杏娘已经从何琼芝的口中得知了邓林的母亲亡于靖康元年。当年金人南下,罪恶的铁蹄夺走了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家园,只留给了他们比死更残酷的一场瘟疫。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一段默哀式的沉默之后,杏娘歉然说道。
“没事!都过去了。”邓林瞥了一眼轩外苍茫的暮色,心底的愁绪不觉随风飘散。
这个从外貌上看来还不甚成熟的少年早已学会了如何排解内心的痛苦,如何纾解内心的忧愁。尽管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他依然会为自己的下一顿在何处着落而犯愁,但只要云彩之间露出一丝阳光来,他便可以乐不可支地哼着曲儿投入那百草丛中。
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过去,否则,就是和自己过不去。邓林这个乐天派,从不会拿过去的事情为难自己,因为日子还要过下去。
同样的问题,摆在杏娘面前,却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对于“过去”这座大山,“跨过去”还是“绕过去”,她还没有作出最终的决定。
[1]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
[2]明哲楼:既明且哲,以保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