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锡太熟悉史弥远这个表情了,每次他借他人之力得手、再过河拆桥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一副面目。秦国锡本以为,他与史弥远是一致对外的,不曾想,这样的一副面容,有一天也会朝向自己。他内心一阵悲哀,什么同生共死,史弥远只是将他看做一枚棋子。
对于那些无大用的棋子,史弥远要将它们丢出来或格挡、或替罪,以为自己的前程做铺路石。而像秦国锡这样有用的棋子,就算一时无奈将他陷入险境,也会在事后八面周旋,将他救回来。这个道理秦国锡明白,况且他不仅是有用处的,他手里还有十万禁军,若是史弥远毫不顾忌情面,将秦国锡推入死地,禁军的铁骑也并非不敢踏平丞相府。
就在这片刻的对视中,史弥远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国锡啊,一句戏言把你吓成这样。你还真以为,老夫要那你去做挡箭牌?不会的,等天亮了,你便称病莫去上朝了,朝上的事情,自有老夫替你转寰。”“啊,多谢丞相。”秦国锡佯装欣喜道,心里却并不十分踏实。
史弥远点点头道:“好了,时间紧迫,你还是先带人去把曹、杜二位大人找来吧。对了,别忘了让他们带上官印。”“是。”秦国锡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出去,可刚走到门边,又回头问道:“丞相,那大理寺的官印怎么办?”“上朝之前,我会让郑德刚亲自将大印补上。”史弥远听上去颇有些从容不迫。“可他若不肯——”“去吧,我自有办法。”
秦国锡走了出去,史弥远深深出了一口气说道:“出来吧。”书架旁边的屏风后面,侯新走了出来,他鼻梁上的刀疤在烛火下十分明显。“丞相——”侯新站在了刚才秦国锡跪着的地方。“你接着讲——显儿还说了什么?”“隆员外说,王珲他们已经查到了是墨汁的事情,咱们的暗线为了保命,杀了容掌柜,如今被带到了县衙,不知道招供没有。”
“一群废物。”史弥远骂道,四处皆无什么好消息,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算计赵清州这件事,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丞相说的是。”侯新拱手迎合道。史弥远又道:“不过容掌柜死了也好,显儿此前来信说,这个人近来想用墨鱼汁的配方,在鬼市换成银两,带一家老小回赣州。他知道的太多,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是,丞相,如今容掌柜死了,这个案子死无对证,也不会将您与隆员外牵涉进去了。”侯新说话的声音冷冷冰冰,他似乎一向是没有什么情感的。“那个暗线,叫什么来着?”史弥远问道。“长帆。”侯新淡淡说出这两个字:“就是那个父母死在随赵家人赴蜀路上的孩子。”
史弥远记起来了,几个月前,他为了物色可以进入赵府下毒的人,煞费苦心。可赵清州清廉朴素,府中仆役皆依官制定额,难以将自己的人随意送进去。于是史弥远便思忖着,可以买通赵清州身边能直接触及他吃穿用度的人,便派人暗中观察,留意到了清州身边总是闷闷不乐的小长帆。
世上情谊再好的两个人,若是有人刻意离间,也没有拆不散的,史弥远这样想着。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他一向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的正妻和妾室,哪怕是秋蝉、冬雀这两个自幼豢养在身边的婢女。他有时会对侯真说:若是原来的太子赵竑能懂得这个道理,便不会把命丧珊瑚这个女人的手里。
于是史弥远派了侯新去寻访长帆的底细,从江宁到临安,从临安到通江,侯新去到了每一个有人认识赵清州和长帆的地方。当他把这个孩子的一生都细碎地在史弥远面前铺展开来,史弥远便断定,这对主仆,是可以离间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