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诧异地问:“这么悠闲?不上班了吗?”
馨兰说:“还上什么班?就那么几百块钱。我辞职了。”她热情地拉住卉紫说:“你也进来吧,陪我做一次美容,我请客。”
卉紫说:“算了,我可消受不起这些时髦玩艺儿。”
馨兰拉住她不放:“试试好不好?女人嘛,谁不想把青春保留得长久些?你看你这些日子,憔悴得皮肤都干了。你再不好好照顾自己,当心金亦鸣对你有意见哦!”
卉紫冷笑一声:“他还对我有意见?我现在整个儿就是失去自我,成了他和他女儿的保姆兼家教!”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果然感觉松松的、涩涩的,和馨兰那张容光焕发的滋润面孔成对比。
“好吧。”卉紫答应说,“就听你的,试试做美容的滋味。不过说好了,各付各的账。”
馨兰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要强。”
两个人一前一后跨进门去。
“梦娜”的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长一张端庄的鹅蛋脸,戴秀气的金丝边眼镜,皮肤白而细腻,活脱脱是为她的美容店而做的广告。她一眼瞥见馨兰进门,微笑着迎上前,很随意地说了句:“你来了?”
卉紫想,馨兰一定是这家店里的常客。
女老板把她们领到两张并排的躺椅上,又招手叫来两个看上去比较老练的美容小姐,嘱咐该用些什么什么,就走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躺椅很舒适,小姐手指抚弄在脸颊上的感受也很轻柔,但是卉紫不知怎么搞的浑身烦躁,只盼这一系列过程快快结束。
馨兰侧脸看她说:“卉紫你怎么啦?五心烦躁的样子。”
卉紫说:“我不比你,我是有工作在身的人,时间宝贵。”
馨兰就笑,说:“会享受才能会工作,这话你别忘了。”
卉紫一扭头看见小姐拿着盛面膜的罐子过来,赶快抓紧时间再说几句话:“听说外国语学校的初中生不是全部升高中,要有百分之十左右的淘汰率?”
馨兰不以为然:“我儿子根本不打算升高中。”
卉紫差点儿要跳起来,心里说:“不升高中你上什么外国语学校?有这名额还不如让金铃去。”
馨兰闭着眼睛让小姐往脸上涂面膜,说:“国际酒店对面新开了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你知道请来的意大利厨师每月多少薪金?”
卉紫摇头。
“这个数。”馨兰伸出四根指头。
“4000?”
“4万!”
卉紫下意识地要张开嘴,但嘴被面膜绷住了,只能把嘴角咧了咧。
馨兰很随意地说:“中国厨师要是去国外发展,一样能赚大钱。我儿子反正不是读书的料,我想让他初中毕业后进商校烹饪班,学个厨师,将来再给他一笔本钱,让他到美国开餐馆去。”
卉紫很惋惜地说:“那你真不该让李尔东捐赠外国语学校那么多钱,非让你儿子上那个一流学校不可。不就是念个初中吗?”
馨兰就笑卉紫没见过世面,因为儿子去美国要用到英文,上外国语学校不是可以学一口好英文吗?
卉紫心里想,有那么多的钱,请10个英文家教也够了。可是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她觉得人一有了钱,思维就显得跟常人不太一样。
接下来,出于礼貌,馨兰也顺便问了问金铃的情况。卉紫愁眉苦脸叹气,说她正为金铃的功课伤脑筋呢,想找个外国语学校的家教,钻壁打洞都找不着。
馨兰忽然叫起来:“你找我呀!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卉紫一下子愣住了:“找你?你有路子?”
馨兰这会儿情绪很好,大约因为儿子的入学问题不必让她操心,在感觉上就高了卉紫一头的缘故。她说:“我家楼下就住了个外国语学校老师,正好是教初中数学的,你说巧不巧?去年他家搞装修时我帮过他的忙,找他收个把学生辅导辅导,应该不成问题吧?”
卉紫连忙附和说:“绝对不成问题!”
馨兰就叫卉紫晚上去她家一趟,她带卉紫见见那个老师。卉紫一下子被弄得很兴奋,暗暗庆幸自己今天碰到了馨兰,陪她做了这个美容。人说“天无绝人之路”,果真有道理的呀。
回家写那篇刊头语,居然十二分顺当,大学时代的才华在字斟句酌间又回到了她身上。
晚上吃过晚饭,卉紫把洗碗的任务交待给金亦鸣,自己骑上自行车往馨兰家去。敲开了门,卉紫嫌脱鞋麻烦,就不肯进去,催馨兰赶快出来。
馨兰在门口一边匆匆地换鞋子,一边说:“行不行我可没把握啊!”
卉紫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她:“你跟他说过了?他答应得不爽快?”
馨兰说:“我跟他老婆提了提。他老婆说找他补课的人太多,简直没法应付。我觉得这也正常,你能想到的事,别人为什么不能想到呢?”
卉紫像被泼了一瓢冷水,顿时脸色大变,从心里往外地凉。她脚步迟缓地跟着馨兰下楼,意识到这事成功的把握恐怕是不大。
馨兰敲门。门是那老师亲自开的。门开的一瞬间,卉紫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什么学校的课堂:10来个平方米的客厅里,竟密密地坐了将近20个学生。椅子和板凳不够用,有的学生就坐在临时搭就的硬纸板箱上,还有的坐在塑料小圆凳上,剩下一个实在没地方坐,干脆倚墙而立,本子搁在前面同学的后背上记录。一盏大功率的灯泡明晃晃地挂在孩子们头顶,把他们的面孔照成了一种阴森森的青色,眼圈四周则形成黑黑的阴影。看见有人探头进来,他们就一齐朝门口张望,脸上明显是松一口气的释然。
卉紫倒吸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老师是这样给学生补课的。她感觉到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与她想象中的一师一徒灯下细语的情景差距太远,过去的私塾里恐怕也没有这么多学生。
馨兰在她耳边轻声说:“屋里人太多,你在外面等着,我跟他谈谈。”
没等卉紫表态,馨兰就小心跨过那些学生的腿脚走进房间去。片刻之后她出来,使个眼色让卉紫跟她出去说话。
“他要求每课时付50块钱家教费。”
卉紫叫起来:“这么贵?”
馨兰叹着气说:“说真的,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你都看到了,家里来那么多学生上课,都是亲戚朋友领导的关系,回绝了哪个都不好,是件得罪人的事。他只好提高收费,也算是对所有求教者摆平了对待吧。”
卉紫黯然道:“学生找老师难找,老师收学生成灾,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馨兰安慰她:“别急,回家再想想,跟金亦鸣商量商量。其实我能够帮助你出这笔学费,不就是两个月的事吗?可我知道你不会接受。”
卉紫说:“我当然不会接受。”
两个人道了别,卉紫又在夜色里骑车回家。
金铃倒是敏感得很,一看见妈妈的脸色,马上就说:“老师不肯收我?”
卉紫把大概的情况跟丈夫和女儿通报了一下。金亦鸣说:“请这个家教有什么意义?一二十个学生在一起上课,谁是哪个学校的都弄不清楚,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做点复习题。”
金铃紧跟着附和:“对,省下钱可以给我买辆自行车了。”
卉紫没好气地呵斥她:“去!要不是你数学太差,干吗要费这个劲?”
金铃替自己辩解:“我数学并不是太差,是你对我的要求太高!我干吗非上重点中学不可呢?”
卉紫一下子又敏感起来,问女儿是不是泄劲了?不想做最好的孩子了?金铃嘟囔着:“我不过说说罢了。”
第二天,卉紫打电话给馨兰,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馨兰在电话里说:“我觉得也不合适,哪有一晚上教那么多孩子的?简直就是流水作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