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她一道往卧房走。
两个人都坐定下来,春儿怕他饿,说要叫厨房做宵夜,霍纲道不用,
忙了一天,他现在只觉得累,只想休息了,什么也吃不下。
案头上摆着一盏绢纱灯,幽幽的烛光隔着纱制的灯罩透出来,照着他
正一品金丝银线的蟒袍折射出五彩光芒,映在眼里,格外地璀璨夺目。
可是,此刻,春儿的眼里却完全看不到那些,她只看得见,他胸前斜襟
上,那一抹极淡的却完全可以被确认的脂粉痕迹。若不是近身依偎,这
敷在脸上的宫粉,是决计不可能擦得到他的袍子上的。
他每夜晚归,她刻刻相守。
一时能忍,难道,她真的要忍一世吗?
丫鬟们进来侍候他净面、泡脚,一番收拾以后,又都静静地退下去了。
霍纲站起身来,自己解着襟扣,一边往床榻走去,看她还是一动不动
地坐着,便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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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夫妻,十载恩情,岂是那一张相似的脸面可比?
孟良胤言犹在耳,一声声,与那一道明艳的脂粉痕迹,一起焦灼着
她的心,一点一点燃起,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摧枯拉朽,几乎要将
她逼疯了!
“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再守阁了?”最后一丝隐忍,已经被那一
条胭脂痕全部抹煞烧毁,隔了近三年,她终于第一次向他说出了口。
霍纲仿佛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微微楞了一下,平静
地道:“五日一轮值,是内阁的制度,怎么能不去?”言毕,已将外
袍脱下,走了两步,径自挂到紫檀木衣架上去。
“孟相已经将这制度拟定废除了,你为何要反对?!”春儿犹自坐
在那里,侧低着头,语气虽竭力隐忍,却依旧无法平静。
霍纲听了这话,不禁怔怔地看她,须臾间已经明白了过来,想来是
孟良胤那番话自己没有听从,他便到她这里来下功夫。他素来不喜女
人干政,不但总是叫手下官员约束自己家的夫人,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不许春儿在国事上插嘴。‘牝鸡司晨,国之将亡。’这一点,他深
信不疑。
他本就对孟良胤心存嫌隙,如今春儿又开门见山,谈到这个问题,
况他今日心情又糟透,几番因由下来,他当即沉下脸来,声音颇重,
道:“这是朝廷的事!你不要管!”
春儿定定地坐在那里,绝望地一声冷笑,那件‘天水碧’长袍犹
自抱在怀里,她本是想进房来,亲自帮他穿上试试大小的,南唐的
旧方,中庭夜露加丹青染就的,价比千金,他素来不喜欢奢华的颜
色,她费尽心思挑的,一针一线缝的,穿上了他的身,到头来,还
是会叫那女人靠在这件衣服上,好比是一脚一脚,踏在她脸上,踩
在她心上……
她双手死死地攥着这件新衣,猛地一个站起,将袍子狠命地掷向
霍纲,歇斯底里地一声吼道:“难道当朝宰辅夜宿太后寝宫也是朝
廷的事?!!”
积压了三年,或许是更为长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
来,她本以为不会有这一天,这一刻,即使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定
会软弱无助地嚎啕大哭。可是,她错了,她远远想不到,自己会这
般坚强,坚强到超出自己的想象,坚强到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而
不流半滴眼泪。
十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他妻子,而不是卑微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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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件碧袍,轻轻盈盈地展在空中,缭绕的青色,像雨雾笼着的
远山,浮在水上,飘在空中,隐隐如春天幽深的潭水,绽动着碧绿
的波纹,绵薄而柔软,丝丝缕缕,无不是十载夫妻情薄的恨与痛,
哀婉落地,仿佛是这一桩婚姻的悲歌。
霍纲站着看着她,不动不语。似乎,连神色都没有变。
春儿亦是这样看着他,这个她从少女青涩到如今,一直深爱着的
男人,曾经的恋慕对象,如今的夫婿良人。
豆蔻年华,那似懂非懂的少女情怀,对爱情充满幻想与憧憬的时
代,是他走进了她的视线,走进了那一方粉色的下着缤纷花雨的小
天地。
情窦初开,却也不是那般不谙世事,他眼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可是,她不怕,她自信他会爱上自己,正如袁
泠霜对她说的那样:体贴他,爱他,包容他,陪伴他,把自己一点
一点融入到他的生命里去,深入骨髓,那,你就已经成为了他最珍
贵不可缺少的另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