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来了!”吴庆抱着一堆换洗的衣服从病房出来,冲王雅格咧嘴一笑。
王雅格微微一震,“哦,你要走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端详了吴庆一番,他看起来精神抖擞,脸庞饱满,毫无倦意。
吴庆笑得越发灿烂,“我先把阿惠的衣服拿回去洗,我妈正在给她煎药,晚一点儿我再带过来。”
“那你忙吧!”王雅格冲他点点头,她没有办法对着他假装微笑,并且巴不得他快点回出租屋。
拐进病房,陈文惠正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
王雅格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棉麻中袖上衣,又望了望陈文惠的倦容,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明白这次手术对陈文惠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文惠并没有入睡,只是疲倦地想要窝在被窝里。看见王雅格,她像刚刚活过来一般,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眼里的疲惫却没有就此扫去。
陈文婷微笑地请王雅格坐下。“雅格,你急不急着走?”
“不急呀!”王雅格摇摇头,“你要是需要忙什么就放心去吧,我来守着。”
“也没有什么,我就是刚刚帮她擦洗了身子,有点热,想去洗个澡。”陈文婷的笑容略带疲惫。
“没事,没事!你快点去吧!”王雅格说。
“药液要是输完了,你就按铃哦,护士会来换药。”陈文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朝她摆摆手,“我那走了哦,很快就回来。”
王雅格转向陈文惠,关切地看着她。
“那种药真的好厉害,做完手术,我就不停流冷汗,一个晚上要换三床棉被,不换不行,连棉被都是湿透的,像泡在水里一样。”
“是气虚吧?”王雅格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郁闷。
“你知道二姐为什么急着回去洗澡吗?”陈文惠无力地说:“她是急着回去带中药过来,要仰赖吴庆先生啊,那得等到十一二点,他就过来报个到睡觉而已。”
“催他呀,什么都靠二姐那不累死她了吗?”王雅格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吴庆那张毫无倦意的脸,越发觉得可憎。
“算了吧!催有用吗?‘好好好’,说完还是照样。二姐守夜比他守得要多得多,做完手术,我冷汗流得更严重,他照样呼呼大睡也就算了,喊他起来帮我换衣服,他竟然打我。”陈文惠眼里发出冷冷的光,仿佛吴庆就在眼前。
“什么?”王雅格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吴庆不是总亲昵地帮她按摩吗?看起来是做作了点,但总不至于做出这种缺德事来吧?莫非这位好闺蜜因为生病感到特别无能,所以尤其敏感?甚至还出现幻觉?
陈文惠看起来很冷静。
“我当初就不该回去,我应该听你的话,他们把我骗回去,却还是照样对我不管不顾,把我夹在中间,斗来斗去。”陈文惠叹了叹气,换了温柔的声音,“诶,我总希望你跟易惟在我这里相遇,可偏偏你们就遇不到,你们现在到底怎样啦?你真的就这样不理他?”
“我能怎样理他呢?是他不好好跟我讲电话,是他要跟别人一起生活的,生一个孩子也就罢了,还生两个,现在,他走得出来么?”王雅格没料到陈文惠还会向她提起高易惟,“还记得给你装窗帘那一次吗?他不是老说他日子好难过吗?总是要我跟他在一起,每次都温柔得让人无法抵抗,可结果呢?至于怕成这样吗?他要是把房子和钱都给那个女人,干脆地跟我在一起,我倒还能被他的真情感动,可现在这样把我当成什么啦?跟他一起搞特务工作?他喜欢撒谎,喜欢演戏,我可不喜欢。”
“唉!这一点跟吴庆还真像,温情脉脉的男人,谁能抵挡?”陈文惠的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王雅格想起陈文惠匆匆收拾行李离开广州的情形,她手中的陶瓷杯,印着他们仨的照片,笑容灿烂,看起来是多么温馨的一家人!而制作这个杯子的主意,如此浪漫的举动,正是出自于吴庆。
“他不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吗?为什么不敢说真话,为什么不敢大声告诉别人,他想跟我在一起?现在好了,那个女人也很爱演戏,终于合他的胃口了。”王雅格一想到自己跟高易惟从此不再相见,他就要收心当他的好男人去了,心中止不住涌起一股寒意。
“我相信你这么认真地生活,一定会过得很好的。”陈文惠虚弱地安慰这个同病相怜的朋友。
王雅格很想确信她这句话是真理,可看着陈文惠窝在病床上的样子,突然对一直坚持的坚强感到怀疑。
好人就真的有好报吗?还是我们都曾十恶不赦过,才落得今日这般窘迫的状况?
轻轻咳了几声,王雅格竭力抑制着胸腔中意欲爆发的咆哮,痛痒在啃噬她的胸腔和喉咙,她甚至怀疑自己也同陈文惠一样,早已病入膏肓。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要陪着小瑞长大,我走了,那他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走!
王雅格终于忍住了咳嗽。“我就是说不了慌,我没办法像他那样坦然地否认我们的关系,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就是想看看,这么多年一直想跟我在一起,又不离婚,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陈茵的问题。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们都有问题。”
“唉!你不要理他了。这种温情的男人对谁都一样好吧!既然他把婚姻当儿戏,那他就得去品尝这种恶果。”陈文惠本来想替这个道义的兄弟说说好话,结果还是站在王雅格这边了。“傻女人啊傻女人!我们都太傻了,太容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我们就该学习那些只管要钱的女人,不要心疼男人。不然,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啊!”
好闺蜜的话又搅动王雅格心中的寒意,说他“对别的女人一样好”,这叫她接受不了。她看着陈文惠,勉强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可不能在陈文惠面前掉眼泪,这会将她的好闺蜜完全推落绝望的深渊。
她突然想到,自己带了一个利是封,于是摸出它,塞到陈文惠的枕头底下。“好运哦!”
陈文惠责怪地看着她,“干嘛要这么见外?我妈准备的钱足够了,你多么不容易,还弄这种客套的事情干什么?”
“不是,不是!钱不多,只是为了祝福你。”王雅格宽慰她。
陈文惠见不容推辞,只好作罢。
陈文婷很快带着中药回到病房,吴庆果然没有出现。
为了让陈文惠早点歇息,王雅格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走出医院。
站在烈士陵园站前方的西餐厅门口,王雅格盯着水池中转动的风车发了呆。
回想着高易惟一步一步靠近她,一点一点将她带到今日绝望的境地,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的温存比谁都温存,他的绝情也比谁都绝情。但是,他绝对不是吴庆那种心胸狭隘坑蒙女人钱财的卑鄙小人,不管高易惟如何不公平地对待她,她依旧明白,高易惟有着宽阔的胸怀。
可是,这才是最可怕的!
王雅格抱紧自己的双臂,努力回味高易惟怀抱的温暖。
为什么不恳求陈文惠的帮助,在病房中与高易惟相见?王雅格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骄傲,为什么要贬损他?终于,她明白自己绝对不会低头,十年来已经够没有尊严了,期限已经到了。尽管过去高易惟曾一次又一次向她低头认错,可是,他终究没有真的顾及她的尊严,他将她放在一个随时都会遭人唾骂的角落,然后要她乖乖呆着,他只是在哄骗她,因为她足够天真。她再也做不到这样,更不可能反过来向他乞求怜悯。若是他依旧认为她再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而就此退怯,甚至像上一次立即转身投入陈茵的怀抱,那这样的人她也不要再留恋了,一个如此不懂她心意的人,一个随时都可以跟别的女人苟且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深爱呢?
虽然白天依旧艳阳高照,可是到了夜晚,秋天的寒凉就随着秋风席卷而来。王雅格瑟瑟发抖,她不愿相信,自己深爱的人会是如此目盲心瞎,她只愿相信,自己的王是何等伟岸。
高易惟是她心中的王啊!怎么可以是一个击杀她信念、面目狰狞的魔鬼?
她深深明白,这才是高易惟最可怕的地方,他温情,他绝情,又足够伟岸,让人欲罢不能,他比吴庆可怕多了。
她还无法做到洒脱地转身走掉,她做不到!她可以臭骂他,可以贬损他,可以不理他,但是,别人不可以那样说他,更不可以劝她离开他。她跟他连为一体,若有外力生生将他们扯开,便要扯出一片血肉模糊来,这样,她的血便会流干。不要!不要!王雅格努力缝合着伤口。她要跟他保持一体,即使不见,他仍旧是她的,如他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