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条围巾,却忽然发现一枚信封从包裹着它的围巾里掉了出来。他愣了一下,饿虎扑食一般地捡起了那么信封,仿佛抓足它就可以抓住龙子流逝的生命一样。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废了好大劲才打开了信封。那是一张单薄的信纸,上面是龙子清秀的字迹。
雨秋平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龙子那清脆甜美的声音。那姑娘仿佛就跪坐在她的身前,十分羞涩地捏着手里的信,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地读给雨秋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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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因为龙子打定主意,绝对不会把这封信交给您,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给您增加任何困扰了。所以,如果您看到了这封信,肯定是整理龙子的遗物了吧。
龙子想了很久,如果这是龙子最后想和殿下说的话,龙子会说什么。可能,最多的还是那句“谢谢您”吧。
在我第二次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就遇到了殿下。
是您给予了我温暖,让我得以逃离上一辈子的噩梦。
我一直在追寻您的背影,恍若祈祷一般,可您却头也不回。
为何活得如此匆忙,我祈求您不要离我而去。
即使在您身边,我也还是恐惧。
但是请您不要离开。
与我而言,您就是我的归宿。
在这样美丽又残酷的世界中,现在的我依然活着、依然呼吸的理由。
是因为我还有想守护的人,哪怕要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那独一无二的人。
因为每当看到殿下,我就感觉,仿佛有一束光明驱散了我眼底的阴霾。
所以我祈求您不要离我而去,不要再让我变成一个人,请不要离开。
只有您,才是我的归宿。
只要有您在,龙子就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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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信,流着泪,眼前那跪坐着的龙子虚幻的影像,也仿佛在不断回溯。从那个温婉体贴,照顾雨秋平日常起居的姑娘;变成了那个因为和雨秋平同床而眠而羞涩难当的少女;再变成那个会在手饰铺里跳来跳去的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女孩子。
直到初见时,那个落魄狼狈,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孩。
记忆在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以至于雨秋平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虚幻,哪个是回忆。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跪在冷风里,虔诚地对着寒夜里的流星许下了两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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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风吹来,龙子裸露在外的脖子立刻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搂紧了她那满是漏洞的破旧武士服,却根本遮不到脖子。她打了个喷嚏,紧紧地把双手捂在脖子上,企图用手心那徒劳的温度去温暖那冰凉的脖子。
忽然间,遥远的西边的夜空中,有一颗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正摇曳着,悄悄地划过天边。
“流星!”龙子忽然有些兴奋地叫道,“可以许愿么!”
“那…”龙子松开了捂着脖子的双手,虔诚地双手合十,面朝着流星闭上了眼睛。然而,她手刚一离开,脖子就再次冷地发疼。
“我想要脖子不冷…”龙子的第一个愿望脱口而出。
说罢之后,龙子似乎觉得这个愿望有些太普通了,对不起这个难得一遇的流星。她于是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咪咪地瞄了一眼流星,仿佛希望流星上的天神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一般。
“刚才那个不算…”龙子再次虔诚地双手合十,面向流星的方向。
“嗯…”她斟酌着该如何提出一个了不起的愿望,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然而,凛凛的寒风却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脖子上,催促着她快些作出决定。
“可以…”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仿佛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她想到了以往无数个雪夜里,她孤零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看着灯火通明的一间间房子里,一家几口笑着围坐在桌子边;想到了在路边乞讨时,父母牵着小孩子从路上走过,小孩子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邀功一般地递给父母吃一口…
想到了“家”这个遥远到十分陌生的字眼。
“可以给我个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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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含着泪拿起围巾,想给那可怜的女孩子围上。可是手一触碰,眼前的影像却如同碎片一般随风消逝。当年,他用一条围巾,围住了她的脖子。却也围走了她的一颗心。
我曾承诺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可如今,却亲口把少女来之不易的家给摧残地支离破碎。
她是那么羞涩腼腆的女孩子,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鼓起勇气告白的啊。而她的告白,她的“喜欢你”,也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索取。她只是想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默默地付出,仅此而已。
我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么狠心的话…
雨秋平冷冷地跪在北风里,举着那破旧的围巾,任由眼泪不断流出又不断被风吹干,直到他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
他终于清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陪伴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低下头,直视着龙子惨白的容颜,连一丝丝血色都没有。脖颈上的伤痕,是那样触目惊心。
北风这么大,脖子一定很冷吧。
殿下没办法帮你实现第二个愿望,没能给你一个家。
至少也要帮你实现第一个愿望。
雨秋平颤抖地托起了龙子的脖子,最后一次用那酒红色的围巾帮她在脖颈间围好,郑重地恍若第一次替她围围巾那样。只是这一次,她的心已死。围住的,只是雨秋平那充满罪孽和悔恨的心。
“傻丫头,这样脖子就不冷了吧。”
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