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几步的温鸣将这情形得清楚,对话也听得清楚,甚至能出车夫拙劣的演技。
可出来了又如何?
盛浩元要的,只是他的一个表态。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这一刹,温鸣没有别的,他只是认真算了算,今天二月一,制科开考在二月二六,还有四天。
只有四天了。
就算这会让他一脚踏入另一个泥沼。
一瞬的怔神后,温鸣朝马车的位置走了几步,嗓音干涩道:“若盛兄不介意,”虽然心里已经做了决,但真说出这句话时,温鸣的嗓音还是颤个不停,他顿了片刻,才把话说完,“可以将温某做为登车的脚踏。”
当膝盖砸到地上的那一刻,温鸣甚至恍惚觉得,能够参加制科、能够展现出自己的真才实学、能够以多年所学为百姓立命,都不是他本该得的,而是盛浩元赏赐的、松开指缝漏下来的机会,需要他折去傲骨、剥下尊严才触得到。
可是,这明明如此荒谬!
如此……荒谬。
盛浩元没有真的踩上去,反而表情震惊,作势要去扶:“温兄,这是做什?温兄这般,是陷我于不义啊,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说我盛某以人力为畜,我该如何自处!”
踩着人的肩膀上车,怎会有着一个傲骨铮铮的人亲自跪在地上,自请当他的马前奴有意思?
温鸣隔了几息才抬头,视线有些涣散:“是温某擅做主张,让盛兄难做了。”
他身时,人有些晃,退后了半步才站稳,还不忘再次向盛浩元道歉。
等盛浩元的马车驶离后,温鸣站原地没有动,玉津园门口空空荡荡,无人经过。
葛武恰将马车驶过来,车轮停下,他跃下车,朝温鸣的方向了一眼,不确地请示道:“公子,可要叫他一?”
谢琢了:“我去问问。”
“温兄。”
温鸣半晌才回过神来,对上谢琢的目光,他沙哑地喊了声:“谢侍读。”
谢琢语气如常:“天要黑了,温兄可需要谢某捎一程回寺中?”
“不、不用,”温鸣快拒绝,“玉津园离普宁寺不远,我可以走回去。”
“,那温兄一路小心。”没有立即走开,谢琢反而是耐心,“温兄可是跟我说什?”
他语气放得缓慢,像是引导。
“谢侍读……”温鸣怔忪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他着谢琢,艰难道,“我不是……这的人。”还未说完,他便狼狈地别开脸。
不是什的人?
不是趋炎附势、不是为了攀附而主动跪在地上做人的脚踏、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吗?
可他所做的,不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事?
没有等谢琢回答,温鸣神思恍然地转身朝前走去,背影清瘦单薄,摇摇欲坠一般。
谢琢没有叫住温鸣,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上了马车。
“温鸣妻子送药的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温鸣原本托同乡带回去,但那个同乡要过几天才启程,宋大夫就按照公子交代的,告诉他说,馆里有人要去那附近收药材,可以顺便带过去,温鸣还反复感谢了一番。”
葛武也有些不是滋味,“送药的人说,温鸣妻子已经有不来床来,他特意把了把脉,已经有了脉绝之象,就算宋大夫亲自去,也续不了几日命。温鸣的妻子还叮嘱,说温鸣马上要考试了,一切等考完再说,千万不要把她重病的事告诉温鸣。”
谢琢“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没过多久,他又吩咐,“让那人再去一趟,就守在那里,有什消息立刻报过来。”
葛武应下:“是,公子。”
马车南熏门入了城,谢琢靠着侧壁闭目养神,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车帘响葛武惊讶的声音:“陆小侯爷?”
谢琢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
照夜明应该是与马车并排着往前,陆骁的声音窗纱处传进来:“谢侍读?”
谢琢打开窗纱:“怎来了?”
陆骁骑在马上,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分。他一见谢琢,唇角就染上笑,轻快道:“听说谢侍读去了城,天快黑了,我怕路上出事,干脆来接,比较放心。”
他没说是路过或者路过,也没找别的借口,而是直说“来接”。
答完,陆骁就悄悄注意着谢琢的神情。
此时,夜风袭人,谢琢问他:“冷不冷?”
陆骁微怔,随即笑意加深:“不冷!”
来接阿瓷,怎会冷?
后这半句他只敢在心里说说,而谢琢问的这三个字,他反复在心里品了又品。
一人在车,一人在车内,谢琢重新靠回侧壁,耳边是连续的马蹄声。或许是因为知道陆骁就在,向来警惕的他竟在马车内昏然睡了过去。
微晃的马车,鼻尖的清香,绵软的坐垫和靠枕,令谢琢在睡梦中迷迷蒙蒙,以为自己回到了幼时第一次乘马车出府的情形。
马车停在门口,葛武下了车,刚准备开口,就被陆骁制止了。
陆骁翻身下马,挥开葛武,自己轻轻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就发现和他的一,谢琢已经趴在矮桌上睡着了,呼吸平缓。
门口灯笼的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谢琢侧脸,瓷白的皮肤上贴着一缕墨发。
情不自禁地,陆骁抬手,轻轻将那缕头发拂开。
可能是脸上微痒,谢琢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只梦呓般道:“哥哥,让我再睡一会儿……”
陆骁的手立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