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氏含笑点了点头:“都好看的。”
李世民一点一点将玉钗插入髻中,又剪了两朵小小的白柰花,笑道:“今年送来的炭火好,就连花也开的早些,可见是个好兆头。”
长孙氏没有说话,只淡淡笑了笑。
妙善忽然道:“我刚进立政门的时候,瞧见太子和太子妃,他们方才可是来过?”
长孙氏点点头:“来过。”
妙善来了兴致:“他们来做什么?”
长孙氏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过身对丈夫说道:“我记得还有一贴药没有吃,你去叫他们煎来。”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叹道:“方才承乾来求我和你母亲,让我大赦天下为你母亲祈福。”
“大赦天下?”妙善一愣,随即问道:“母亲可答应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她自然不会答应。”
长孙氏蹙了蹙眉,正色道:“大赦囚徒并非寻常事,我大唐刚刚立国,根基尚不稳定,若有一步行差踏错,势必牵连以后,他身为太子,怎能为我一人如此冒失行事。”
李世民颇不以为然:“我觉得承乾提议不错,大赦囚徒并非是放任不管,而是度化良善,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你却不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孙氏不想再与他为此事辩驳,遂扶着案几慢慢站起身子,谁知刚走了两步,便支撑不住拼命的咳嗽起来。
“阿娘!”妙善三两步奔上去将她扶住。
长孙氏抬手拭去嘴角血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阿娘没事,别担心。”
妙善此时才发现,母亲的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太多。
“阿娘……尚药局的人怎么说?”妙善含泪问道。
长孙氏笑了笑:“阿娘只是旧疾复发罢了,多歇几日便好了。”
话音刚落,忽觉喉间一股腥甜上涌,梗着脖子狠命忍耐,还是一口鲜血呕进了榻前的漱盂内。
妙善抬眼看了看李世民,却见他眉间虽有不忍之色,但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妙善眼前忽然飘过那盒黄柏木盒,她闭了闭眼,甩掉脑中纷繁复杂的思绪,慢慢朝长孙氏行了一礼:
“阿娘,多保重。”
妙善并未留下用午膳,只陪着父母坐了片刻便仍回了长孙府。
宗正寺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整理先皇资料送呈太史局,按理不用长孙冲亲自上阵,怎奈宗正寺素来人丁少,李渊生前资料又过于繁多,长孙冲和底下的寺丞便被宗正卿统统拉去充了苦力。妙善回府以后,只见到夏玉在院内给牡丹浇水。
妙善欲上前同他说话,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提着裙摆上了石阶。
“公主回来了,膳房刚炖了当归鸡汤,公主可要吃?”
妙善回头,见夏玉执着长柄木勺,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妙善摇了摇头:“我不想吃,只想睡一会儿。”
夏玉点点头:“臣浇完了花,便在外面守着公主。”
妙善微微笑了笑,刚想推门,忽然想起了什么,遂停下来问道:“你不是今早给我说要家去么?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夏玉笑答:“事情办完了,自然便回来了。”
“哦”妙善点点头,推门进了屋子。
?宫婢捧着铜盆和巾帕侍候她洗净了妆容,卸了钗环首饰。
妙善躺在榻上,盯着窗外露出的一角槐树枝叶,迟迟无法入睡。
她只要一闭上眼,那铜盆中的鲜血便会出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母亲的病灶,看上去和阿翁很像,都是咳嗽和吐血,可是尚药局那些奉御和直长都查不出病因,只能眼睁睁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那是不是自己找到了病因,就能帮母亲逃过一劫,可是自己不会医术,唯一能求的孙先生也外出游历,踪迹全无,自己又该去哪里找能治母亲的郎中呢?
妙善无心午憩,遂靠着墙坐了半晌,直到夏玉进来叫她,方觉得墙里透出的森森寒意硌得她腰间冰凉一片。
夏玉上前打起帘子,笑问:“公主怎么没睡?”
妙善抱膝坐在榻上,闷闷道:“阿玉,这几日我总能梦到我阿娘,我本以为去见一见她,心里便会好受一些,可我发现,我好像比前几日还要难受,我看着阿娘拖着一幅病体对我强颜欢笑的模样,我……我心里就像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的割,却还要陪着她一起装傻。”
夏玉垂首在榻前立了许久,忽然道:“当初,臣便劝公主放下……”
“不,我不会放下的。”妙善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个执念,它告诉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让母亲活下来的机会。”
“可是……这天底下,又有多少的执念有了结果呢……”
妙善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玉看她没有出言反驳,遂上前一步将妙善笼在自己的身影下,缓缓说道:“这句话,在太夫人去后臣便想告诉公主,可又觉得失了礼数。可是这一年来,臣冷眼瞧着,公主已经偏执到令我无法理解的地步,长此以往,臣害怕……害怕会对公主不利。”
夏玉说完,也自知自己冒犯了公主,遂撩衣跪伏在地,静候妙善发落。
“我真的很偏执吗……”
妙善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茫然无措。
“阿玉你相信吗,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多活这一世。”
这下轮到夏玉迷茫:“臣惶恐,这多活一世到底是何意?”
妙善忽然指了指案上那盆忘忧草,道:“那株忘忧草,我记得去岁冬日是冻死了的,怎么如今又发了新芽?”
夏玉回头看了一眼,答道:“府中的丫头料理的很好。”
“正是了,我就如那株已经枯死的忘忧草一般,只不过,它来年春天不会再发,而我,却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
“嗯,我其实并不是我,准确来说,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我。”妙善思索了一下,给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较为准确的描述。
夏玉已然彻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茫然的睁着眼睛,剩下一幅仿若被雷劈过的躯壳。
妙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阿玉,我本是阿耶阿娘的幺女,衡山公主。”
“衡山公主……是谁?”
“其实真正的我,就是阿娘前不久诞下的那名女婴。贞观二十三年,阿耶为我办笄礼时,我失足掉入太液池,醒来后便莫名其妙的回到了武德八年,变成我原本的长姊——长乐公主李丽质,我记得那之后发生过的所有事,可偏偏对于长姊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罢了。这件事,我隐瞒了十年,这十年间发生的每一件大事,我都清楚的记得,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挽回……”
妙善本以为这些陈年旧事她会就此埋藏在心底一辈子,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说了出来,心下倒也没有自己预想的激动,反而要平静许多。
夏玉细细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又不免回想起妙善过往种种,方觉得她诸般诡异行径皆是事出有因,原来,她并不是天生便早慧稳重,只是原本便活的比别人长罢了。
遂问道:“所以,公主一早便知道圣人会宫变成功,就连对先皇和皇后的死期也是了如指掌。”
“对,所以我才会比平常人更加痛苦。上一世的我没有母亲,也不知母爱是何滋味,自然便不会痛苦。这一世的我有了母亲,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慢慢消逝,我拼尽了全力,想挽回上一世留下的遗憾,可是我的阿翁,我的阿娘……还是慢慢的离我远去,这种滋味,是任何人无法体会到的。”
?“臣……理解公主的感受,因为臣的母亲患的是痨病,臣也是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油尽灯枯。臣也明白公主所求的是什么,可是……臣还是觉得公主不应执念于此,有些事,不是人力可强。”夏玉垂下眼帘,躬身行了一礼。
?出乎意料的是,妙善并未像那日在许国公府门前一样一口否决,而是微微偏头思量半晌,垂首道:“或许你说的有些道理,容我再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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