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犹豫片刻,支支吾吾道:“可是,臣看公主形容,似是并不想让圣人知晓此事……”
李世民斜了他一眼:“她不让我知道,我便要真的装聋作哑,自此放任不管了么?我好歹也是大唐的皇帝,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李枫连连作揖:“圣人说的极是,是臣糊涂了。”
李世民向前伏在凭几上,用手自怀里掏出长孙氏留给他的那方丝帕,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的小字,嘴里念念有词道:“自你走后,仿佛一切都变了模样,观音婢,若你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孩子一生无灾无难,平安顺遂的吧。”
妙善回到府中,特意命人在正堂摆了一张胡床,她坐在床上和兰儿夏玉等人围着炭盆烤梨子吃。
不多时外间飘起了零星小雪,妙善畏寒,索性将窗子都掩了,只留了小小一个门缝。
夏玉将烤好的梨子用盘乘着奉于公主,妙善刚接过来吃了一口,便觉背后阴森森刮起一股冷风,回头一望,却见长孙冲一身风霜立在门外,呆愣愣望着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妙善放下盘子便迎上去,嗔道:“为何不披件斗笠,受寒了可该如何?”
长孙冲眼神躲闪不及,忙向后退了两步,长长作了一揖:“拜见公主。”
妙善也是一愣,心下也自是怨恨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要去亲近他,遂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仍旧回床上坐着。
长孙冲立在堂中尴尬的立了半晌,正在犹豫要不要此时离去,便听见妙善似是轻叹了一声
“罢了,过来吃个梨吧。”
夏玉起身掸了掸衣袖,朝长孙冲行了一礼:“驸马请坐。”
长孙冲笑着点点头,踱过去坐下。
妙善抬了抬眼皮,将梨子递给他,道:“快些吃,冷了就不好了。”
长孙冲忙接过来吃了,妙善斜了他一眼,两弯秀气的蛾眉紧紧蹙起,说出的话也如外面的天气一般带着冰雪
“我父亲好像知道你那点子破事了。”
长孙冲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手上的殷红漆盘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烤熟的焦梨咕噜噜滚到了门边。
“臣知罪,还望公主饶恕则个!”长孙冲撩衣跪伏在地,朝着妙善不住叩首。
妙善盘膝坐在胡床上,双手环胸看着他跪在自己脚下不住哀求,原先的怒气竟奇迹般减弱了不少,反而真心的替他觉得可悲。
“你是在为柳丽娘求情吧,你可真是痴情,她为了私怨不惜让你身败名裂,你竟还如此袒护她,你们二人的情谊,可真是感天动地啊。”
不知为何,妙善明明心里替他觉得悲哀,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带着些冷嘲热讽的意味,不过好在长孙冲已经习惯,是以听到以后也并未觉得委屈,只是有些无地自容,因为妙善所说之语虽然尖利难听,但句句都是事实,他也不想否认和辩解。
“丽娘虽然可恶,但也着实可怜,如今她已被逐出教坊,无所依从,求公主给她一条生路,臣保证,自此与她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妙善舀了一勺梨子吃了,缓缓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信你么?”
长孙冲哑然。
“……臣……臣自知罪无可恕,也不敢求公主原谅信任,但公主仁慈……想来……”
“仁慈?”妙善嗤笑一声
“真是好大好华丽一顶帽子啊,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妙善冷笑道
长孙冲垂首无言,只默默绞着衣袖。
“我仁慈,不代表我父亲仁慈,我父亲对百姓仁慈,可不对奸佞仁慈。今日我进宫看我父亲形容,想来是不会轻轻揭过的,你们二人,自求多福吧。”
说罢,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轻飘飘的便要离去。
“那公主呢?”长孙冲嚯的站起身来,情急之下脱口便问道。
妙善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噙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兀自拖着裙摆进了卧房。
长孙冲咬着嘴唇,直勾勾盯着妙善离去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叫住她,只有泪水在眼眶打转。
夏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作了一揖:“驸马不该这样问公主的。”
长孙冲不解。
夏玉道:“今日在立政殿,公主极力为驸马遮掩,纵使后来圣人亲自让人在公主面前唱了那支小曲,公主也没有做出丝毫不利于驸马的举动,驸马做了那么多令公主心寒的事情,公主却还是想要保全驸马的尊荣和体面,恕臣直言,公主对驸马已算得上仁至义尽,驸马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要求公主为你做些什么了。”
“那支曲子……不是已经……”长孙冲愕然。
夏玉点了点头:“那支曲子之所以会那么快销声匿迹,是公主出手压下来的,但是却没瞒过圣人。”
长孙冲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忽然“诶”了一声,颤抖着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夏玉微微错愕,却也并没有伸手阻拦,仍躬身立在一旁。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处处维护我?!我是怎样一个人啊,我一直欺瞒她,猜忌她,辜负她,我……我不值得她这样对我……”
长孙冲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靠着那滚烫的炭盆,就像寒风中瑟瑟发抖渴求温暖的小猫,满眼都是无助与绝望,一身风霜雨雪。
夏玉眼中烛光冥灭,他幽幽盯着面前无助饮泣的长孙冲,缓缓开口:“这些事,公主本不让我告诉你,她独自承受便好。可我不甘心,她出降以前,是那样的快乐,自在,就像护城河里畅快游泳的鱼,盘旋在宫城天空上恣意飞翔的鸟,可是现在,鱼被终日困在一方小小的琉璃缸中,鸟也被锁进了冰冷的笼子。她开始有了顾忌,她开始做一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事,她开始强颜欢笑,在别人面前做出伪装。”
长孙冲痛苦的蜷缩在一起,捂着双耳企图逃避他话里的那份冰冷的恨意。
夏玉上前一步,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在世人眼中,她是温柔端庄的大唐公主,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在你眼里,她是娇矜高贵的高门贵妇,是刻板寡情的联姻妻子,可在我眼中,在圣人眼中,她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儿而已。可是如今,我守护了十几年的女孩儿不见了,我又该上哪里去找呢?谁又能把原来的公主还给我呢?”
“……对不起。”
长孙冲掩面哽咽了半晌,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颤抖着说出了这埋藏在他心里许久的三个字。
夏玉长长作了一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淡:“臣只是一卑微内侍,当不起驸马的这句抱歉,臣今日所言,不过是心中所想,若有不敬处,还望驸马恕罪。”
妙善坐在镜前,听着外间传来些隐隐约约的对话,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阿玉也真是,定是对长孙冲说些什么了”
兰儿用梳子给她梳着头发,闻言道:“说出来也好,省的驸马还以为公主真的是那起子寡情之人呢。”
妙善瘪了瘪嘴,刚要取出香膏搓脸,便听见外间珠帘响动,夏玉踱进来揖了揖手。
“公主,驸马求见。”
“不见。”妙善道。
夏遂玉躬身退下,片刻后又进来道:“驸马已经离开了。”
妙善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就走了?是回书房了么?”
夏玉作了一揖:“驸马在外面吹风。”
妙善蓦然睁大眼睛
“吹风?他是疯了吗,雪越来越大了,他不怕冻死?!”
夏玉思量片刻,道:“驸马说他想冷静冷静。”
妙善瞪了他一眼,推开窗一望,果见长孙冲坐在梧桐树下,身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心头顿时便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妙善啪的一声将窗子闭上,厉声道:“今晚谁也不许给他棉衣手炉,冻死了才好,冻死了就再没人来烦我了!”
说罢,气鼓鼓的回到榻上,将被子拉过来盖过头顶假寐。
夏玉和兰儿只互相看了看,便上前为她放下帐幔,悄无声息的掩上门出去了。
妙善缩在被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心中不安更甚,只得强捂着双耳,逼迫自己尽快入眠。
夜半时分,食薇堂的大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飞也似的奔到梧桐树下,轻轻拂去他满身积雪,将一件雪狐裘盖在那具早已冻僵的身体上,给他塞了一个滚烫的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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