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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死后,长孙冲亲自将她葬在南山山脚,欲想为她立个碑文,奈何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在碑上刻些什么,遂也罢了,只在墓旁种了两株柏树。
妙善闻之,也命玉瑟送去了两贯钱为她入殓,虽说柳氏生前与妙善斗个不死不休,但毕竟斯人已逝,妙善也并非不能容人,好歹相交一场,该有的礼数和体面自是要有的。
一切安排妥当,长孙无忌便借着重阳节想让儿子接公主回来,夫妻两个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争取和好如初。
长孙冲知道妻子性格,也自悔当日不分青红皂白嗔怪于她,自是说什么也不肯踏入公主府一步,长孙无忌看他如此形容,不由气得跳着脚骂道:“怨道那柳氏能一直牵着你鼻子走,如今看来,你果真是个没胆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父亲若那样希望公主回来,为何不自己去请?反正我是打死不去的!”
长孙无忌暴起,当时便剥了衣裳,锁上门传了四十笞板,直打的气息奄奄,却仍是死咬着牙不肯答应。
长孙无忌兀自气得头疼心悸,却也拿他再没什么办法,若说要自己去公主府求妙善回来,他自也拉不下这张脸面,思前想后了数日,忽想出一计来。
九月初九重阳节,今上在太极宫武德殿前举行大射礼。
妙善本不欲前去,又担心父亲多想,遂只得撑着病体,盛装打扮一番,于九月初八乘厌翟车入了太极宫。
秋风飒飒,妙善裹了裹身上的帔子,迎着风以手搭额向远处望了望,忽然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慢吞吞走过来。
妙善嘴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要迎上去。
“阿娘!”
长孙延忽然从父亲身后转出来,欢呼着奔向母亲。妙善张开双臂,将飞扑过来的他紧紧抱在怀里。
“孩儿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阿娘了,阿娘以后去公主府,能不能带上孩儿?”
妙善心中酸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样并不算刁钻的请求,遂只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
“阿娘会一直陪着延儿的。”
“延儿一直很想你。”长孙冲慢慢走到母子俩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妙善放开儿子,躬身朝长孙无忌行了一礼:“舅舅万福。”
长孙无忌含笑颔首,将长孙冲往她身边推了推,道:“你父亲还有些事找我商讨,我先去两仪殿候着,你们自去转一转吧。”说罢也不等二人回应,转身便往两仪殿去了。
妙善偏头看了长孙冲一眼,道:“我去立政殿看兕子,你也要同去吗?”
“我……我可以一起吗?”长孙冲小心翼翼问道。
妙善瞥了他一眼,拉着儿子转身便走,只轻飘飘留下一句“自便。”
长孙冲自是没有跟去的,而是转头去了两仪殿前等父亲。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世民君臣二人并肩而出,长孙冲上前纳头便拜:“臣拜见陛下。”
李世民“嗯”了一声,习惯性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问道:“小五呢?”
长孙冲一愣,片刻后方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五是何人,拜道:“公主先行立政殿看望晋阳公主。”
李世民一挑眉:“你为何没去?”
“……公主未允。”
李世民没有答话,转头对长孙无忌道:“辅机,陪我去立政殿吧。”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跟在李世民身后,朝着长孙冲使了个眼色。
长孙冲会意,忙垂首跟在二人身后。
李世民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阻止。
妙善先一步来至立政殿,恰逢兕子午憩,遂捧了一卷书坐在廊下和夏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倒找出了些出降前的惬意舒适。
李世民屏退了随侍众人,远远便看着女儿懒懒窝在胡床上看书,好像比上一次见她更为瘦弱。
“阿耶?”妙善听到动静,忙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提着裙摆迎上去,欠身行了一礼。
李世民伸手将女儿搀起来,见她梳着高髻,头上插着赤金凤钗,八宝鎏金梳,额黄面靥斜红等装饰齐全,遂笑道:“以前甚少见你这样郑重装扮。”
妙善垂首一笑:“重阳佳节,总要隆重些。”
李世民拉着她的手左右瞧了瞧,忽然道:“延儿那孩子呢?怎么没过来与我见礼?”
妙善答:“许是去书房寻他小舅舅了吧。”说罢,忙叫兰儿派人去找长孙延。
不多时,便看见李治拉着长孙延从后院转出来,见到妙善也是心下一惊,但还是朝着众人作了一揖。
妙善含笑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笑道:“许久未见,雉奴又长高了些。”
李治六月生人,如今已是个十四岁的半大郎君,原先还有些圆润的面庞有了棱角,隐隐可窥日后的温润面容,眉眼神态也与先皇后愈发神似。
文德皇后膝下三子,唯有幼子李治酷肖其母,性子也最温和,今上爱之,又因衡山公主甚幼,故亲育晋王治、晋阳公主于立政殿。后来晋王治长成,方从立政殿迁出,另在宫城内开府建牙。
“你的小王妃呢?她没跟着你一起进宫么?”妙善朝他身后望了望,笑着问道。
李治清秀的面庞透出一抹红晕,讷讷道:“她往后宫寻公主夫人们说话,不在这里。”
妙善口中的小王妃,是李治今年年初新迎进门的妻子,出身太原王氏,乃是同安大长公主嫡亲的侄孙女,与李治同岁,也是个才貌双绝的佳人。
妙善看他模样,情知他是害了羞,遂只抿唇一笑,再没有追问什么。
李世民见这姐弟二人相谈甚欢,心下也自是高兴,遂命尚食局在立政殿摆下小宴,叫上了晋王妃和其他两个女儿一并用膳。
平常家宴,尚食局并未费心准备,都是宫中日常所食,新鲜的也只不过是那个大鲜肥的蒸蟹。
宫人上前洗手剥蟹,将蟹肉剃好放到小碟子里供主人们享食。
妙善吃了一只蟹黄,忽想起贞观七年的那次登高宴饮,遂笑道:“孩儿刚出降那年的重阳,四兄在乐游原设下小宴,还有吴王和……我们一同饮酒吃蟹,玩蹴鞠投壶,好不快活。”
妙善顿了顿,抹去了豫章公主的名字。
李世民接过话来,笑嗔:“小五有这快活事,竟从不告诉阿耶,可见是与阿耶生分了。”
妙善听了,忙斟了满满一觞酒,赔笑道:“孩儿知罪,愿以酒代罚。”说罢,一饮而尽。
宫中家宴之酒多为尚食局自酿的新鲜果酒,甜丝丝就像酪浆一般,多吃一些也不怕酒醉。
饭毕,李世民叫来李枫,大致吩咐了一下明日的大射礼。
妙善下去吃了药,便向父亲辞行自请前往旧居安歇。
李世民自然无不可,不过却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人颇为惊讶的决定。
“让驸马跟你一同去延嘉殿吧,辅机可以去政事堂歇一晚,今夜便不要回去了。”
妙善惊道:“可是,驸马乃前朝赛男,贸然进入后廷恐生非议。”
李世民摆了摆手,显得颇为不在意:“无妨,只住一晚而已,你们是夫妻,难道不该住在一起么?”
“……孩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