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长睫微颤,终是颤抖着伸出一手轻抚上他瘦削的手腕,缓慢而又坚定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月牙色夹衣上挪开,低声道:
“对不起,我无法违背我自己的心。”
长孙冲知道,自己恐是再无可能。他也曾想过妻子态度坚决,却不想,她竟以决绝到这种地步。
心中一片死灰,长孙冲勾了勾唇角,慢慢退后两步,朝着妙善长长一揖,掩下眸中落寞和绝望。
“是臣僭越,还望公主恕罪。明日一早,臣便会带着延儿离开,再也不踏足公主府一步。”
说罢,仍觉得不够诚心,索性撩衣跪伏在地,叩首道:“还望公主保重玉体,平安喜乐。”
他踉跄着起身,两手高举越顶成揖,颔首躬身,无比恭敬的一步一步面朝她向后退去,直退到那扇虚掩的门前,方直起身子,转身推门欲走。
“……明日不必走了,留下来陪延儿过生辰吧。”
长孙冲蓦然抬首,瞪大眼睛望向妙善,却见她仍是端端正正坐在杌子上,纤长玉手轻巧把玩着一只琉璃盏,并未抬眼回应他炽热的目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长孙冲此刻的心情,那绝非“起死回生”莫属。如果是上一刻的他还向一条搁浅的鱼,妙善的那句话,无疑是给了他一叶通往清池的扁舟,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时日不早了,你去歇息吧。”妙善给自己倒了一盏热羊乳,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长孙冲几乎是哽咽着,颤抖着说出了“臣告退”三个字,方直直的撞开门奔了出去。
妙善啜了一口羊乳,却只觉得口中一阵发酸发苦,心里那个隐藏了许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妙善愈想愈觉得匪夷所思,不由撑着下巴冥思遐想,连夏玉何时进来也不知道。
“公主,臣方才看驸马情形,像是很欢喜的样子,公主可是对他说了什么?”
妙善回过神,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我让他明日留下来给延儿过生辰。我没想到他会开心成这样。”
夏玉踱到窗边将窗子掩好,放下窗帘,道:“他失去的太多,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对于他来说便已是莫大的安慰。”
妙善叹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他想清楚,也想让我自己想清楚。”
夏玉不解,但还是作了一揖:“臣愚钝,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妙善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去榻上说吧。”
夏玉会意,推门叫兰儿进来给公主梳洗,妙善叫他不必回避,只在一旁等候。
梳洗毕,兰儿又往那掐丝兽首银炉中添了几块香炭,方为妙善放下帐幔出去了。
妙善宽了衣裳,只穿着一件月白小衣,懒懒的倚在秋香色大靠枕上,拍了拍榻沿示意他坐上来。
夏玉踌躇片刻,还是捱了过去。
妙善望着窗外,陷入久远的回忆:
“在我出降以前,我总能梦见一名男子,他一直在跟着我,唤我上一世的乳名,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一想到他便觉得心痛。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长孙冲,我发现,他和我梦中之人相貌无二,而且,我一看到他的脸,就不自觉想去亲近,一想到他,便觉得欢喜,所以,当父亲决定将我许给他的时候,我才没有犹豫。”
夏玉缓缓道:“那个人,许是公主上一世很重要的人吧。”
“我成婚以后便再没有梦到过他了,所以我总觉得长孙冲便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可是到后来,我发现他们两个越来越不同,我很害怕,也很惶恐。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我甚至,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所爱的到底是他还是长孙冲。”
夏玉听罢并未答话,只是慢慢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侧过头深深的望着她,半边俊秀的面容映着昏黄的烛火,愈发温柔静谧,连眼中也仿佛装满了漫天星辰。
妙善怔怔与他对视片刻,只觉得此番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榻边,听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些心中烦闷之事,却一句话也不答,只这样握着自己的手,温暖着她冰冷的躯体。
“公主不必如此忧虑,一切从心便好。”
“一切从心……可是,我看不透我的心啊。”妙善苦笑着摇了摇头,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滴在交握的手背上,一缕青丝低垂胸前,整个人脆弱的像她妆匣里那支玲珑剔透的翡翠凤簪,仿佛一碰便碎了。
“阿玉,我近日心痛的又比以往频繁了些,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她轻轻垂首,语气轻柔,嘴角竟然勾起一抹颇欣慰的笑容。
夏玉的心随着她落下的两滴泪颤了颤,唇角微微嗫嚅,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公主别想那么多了,夜深了,公主早些安歇。”
他仓皇起身,朝妙善一揖,匆匆而去。
夜已三更,妙善倚在枕上,含笑听着窗外更夫打更之声。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的第几个不眠之夜了。
不知坐了多久,眼看着东天泛起了鱼肚白,妙善偏头怔怔的望着那轮已变得晦暗不清的月亮,喃喃道:
“长姊,你爱过长孙冲吗?你的爱也是这样辛苦吗?那你,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清晨,妙善特命膳房费心准备长孙延喜食膳食,刚准备和丈夫一起带着他出城游玩,便收到了东宫的信笺。
妙善接来一瞧,面色随之一沉。
长孙延看出母亲心事,遂轻声道:“阿娘,可是舅母叫你去说话?”
妙善合上信笺,故作轻松道:“无事,阿娘带你出去玩儿。”
“大舅母若无事是绝不会向阿娘传信的,阿娘还是去看看吧。”
“可是,阿娘答应你了,要陪你过生辰。”妙善蹲下身拉住儿子的手,认真的回答道。
长孙延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缺牙:“孩儿知道阿娘的心意,如此便够了。明年阿娘再陪孩儿一起过生辰也不迟啊。”
妙善心疼长孙延的懂事至斯,却又自忖东宫之事亦不好耽搁,当下便犯了难,还是长孙冲接过话来道:
“你还是去看太子吧,我带着延儿出去,中午早些回来吃饭。”
?妙善遂又回屋着实打扮了一番,尽力遮住眼下乌青,乘车去了东宫。
?苏氏在信里说,自从重阳节大射以后,太子就精神恍惚,经常做些诡异之事,每至傍晚便到西佛堂对着观音像哭诉,却也不知再哭些什么。夜里也总是梦魇,每每哭着喊“母亲”醒过来,又要叫人去寻称心,搅的东宫上下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妙善对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兄长的那一刻,还是令她大吃一惊。
?丽正殿正堂摆了一张雕花胡床,李承乾拥着称心卧在床上调笑,丝毫没有因妹妹的到来而有所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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