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忙撑起身子伸手去够,抬手之间月白小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精瘦的胸膛。只见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三四道通红的细长指痕。
李世民眉头微蹙,忽然将腕一抖,原本拴在他腰间的剑鞘不知何时滑入掌心,他轻轻将袖一挥,便听李承乾惨叫一声,跌回榻上。月白小衣被生生抽来,露出他肩膀上约莫三指宽凸起的血痕。
妙善未及反应,又听李承乾接连惨叫两声,彻底趴在榻上再也爬不起来。
“父亲……父亲缘何要这样对我?”李承乾捂着伤口,忍着钻心的疼,哀哀问道。
李世民冷笑一声,伸出铁掌一般的大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从榻上拖下来,道:“我怎样对你,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此话一语双关,既有对他方才所作之事的愤怒,更多的,则是感叹这些年来自己对他的苦心栽培付之东流。
李承乾费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状似极恭敬地行了一礼,一双眼却直勾勾盯着父亲,语气凉薄:
“承乾清不清楚并不重要,反正父亲已经认定了不是吗?”
李世民握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他的目光慢慢从地上挪开,投向仍保持着稽首大礼的称心。
一道逼人寒光闪过,电光火石之间,锋利长刃悄然抵在称心修长细嫩的脖颈上,称心全身一颤,将头伏得更低,低到只能看见他鸦青长裙下隐隐露出的薄底皂靴。
头顶上方,帝王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称心?抬起头让孤看看。”
称心连连叩首,而后方缓缓将头抬起,将一张泪痕交错的清秀面容呈现在今上面前。
李世民大惊,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差点连剑也抖落在地。
妙善也是一惊,这副面容竟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像已故的文德皇后。
震惊之余便愈是盛怒,李世民忽然意识到什么,反手便是一剑将他薄薄两层春衫划开,同样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令人观之便面红耳赤的暧昧痕迹。
李世民勃然大怒,抬手欲掌掴称心,却始终无法对着这张酷似亡妻的脸施以狠手,兀自高扬着手怔了半天,忽然叹了一声,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阿耶!”妙善大惊,扑上去抱住父亲,泪水夺眶而出。
李承乾也惊呆了,愣愣望着父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称心见此情形,更是叩头如捣蒜,不住称自己“罪该万死”。
李世民哭倒在地,朝着天边叩首,泣道:“世民不肖,上不能奉养祖宗,下不能教导儿女,叫我李家出了一个这样狂悖忤逆之徒,世民再无脸面去见李氏先祖,世民有罪!”
妙善随之跪倒,紧紧攀住父亲,泣不成声:“阿耶何必如此,莫要气坏了身子,兄长,兄长想来是有他的苦衷。”
“苦衷?”李世民怒极反笑
“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敢觊觎肖想,还有什么事是他李承乾做不出的?!”李世民气得浑身发颤,若非妙善死死抱住,只怕立时便能过去活撕了那个不孝子。
李承乾听罢,原本还有些错愕的面容慢慢变得冷淡,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轻声道:“原来父亲今日并非是来东宫看我,而是和长乐串通好来抓我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地废掉我。”
“他是咱们的父亲,你怎能如此诋毁他!”妙善驳道。
“妹,直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吗?他从始至终就没相信过我,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人。他相信别人口中的我,相信他自己看到的我,他唯独不相信的,便是我这个人啊。”
“事实摆在这里,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若非觊觎你母亲,又为何会寻一个如此像她的禁脔,还对他做出那种事!”李世民捂着心口捶地大吼,一看到称心那张脸便觉得心肌梗塞,一想到他们方才可能发生的事情,便不由自主反胃想吐。
李承乾也无意解释,只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说什么了,阿耶既然已经认定了我就是那大奸大恶之徒,就把我废了吧,也好让我和称心安然度日。”
一听这话,李世民原本稍稍平息的怒火蹭一下熊熊燃烧起来,他一把推开妙善,抓起掉落地上的长剑,晃悠悠朝称心走去。
“既然你这么在意他,我便杀了他永绝后患!”
“不要!”
此时的李承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便挡在称心身前,张开双臂牢牢将他护住,整个人弓着身子,呈一种极戒备的状态与父亲两厢对峙。
“孽障,你竟为了一个下贱的徘优娈童这样与我作对,我这些年教你的忠义孝悌,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吗?!”李世民怒极而啸,身子控制不住想往后仰,几欲昏厥。
“他不是你们口中下贱肮脏的徘优,他心明如水,言行端正无丝毫错处,他甚至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干净!”李承乾也丝毫没有要服软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一句一句,就像刀子一般直朝着李世民伤处捅去,直气得李世民恨不得提刀杀了他。
妙善看着父兄二人如此激烈的争吵,好几次张大嘴巴,却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兀自急得眼泪直掉,想要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
“殿下!”
李承乾身后忽传来一声平静的呼唤,声音不大,语调平稳,却瞬间制止了这场似乎无休止的争吵。
称心慢慢从李承乾身后走出来,尽力笼好方才被李世民割开的衣衫,跪倒在地,以手加额朝着今上郑重下拜,高声道:
“是臣妖言惑主,蛊惑太子殿下。臣罪无可恕,还望陛下降罪。”
“称心你为何如此!”李承乾大恸,扑上前伏在称心身上泪流满面。
与李承乾不同,称心显得尤为平静,他转过身又朝李承乾叩首,道:
“臣蝼蚁之身,能得殿下如此垂青已是三生有幸,臣却一再失礼僭越,罔顾君臣纲常,臣有罪,还望殿下以国法为重,莫以一己私情而断送清誉。”
说罢,又朝李承乾重重叩首,而后仍转向李世民,垂首敛目,再不看太子一眼。
妙善见此情形,反而稍稍松了口气。李世民并非滥杀之人,方才要赐死称心多半也是极怒之下说出的气话。称心是个聪明的,知道在此时全权揽下罪责为太子开脱,实是保全了父子二人的颜面,也算是给了自己一次求生的机会。只要兄长能借此与他断了关系,想来他二人今后除了不会相见之外,多半是安然无恙的。
可观李承乾神色,想来他并没有领会到称心的良苦用心。
果然——
李承乾膝行几步跪倒在父亲面前,一改方才疾言厉色的模样,扯住他一片裙摆苦苦哀道:
“父亲,我求你放过称心,承乾愿领受所有责罚,称心是无辜的,是我强迫他与我交好,所有种种都是我一人所为,与称心无关,我求你放过他!”说罢,不住朝父亲叩头,泣涕涟涟,语状甚哀。
若非众人在场,妙善真恨不得一棒子将他敲醒,再摇摇他的头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他于别事可谓冰雪聪明,怎么偏在“情”之一字上犯了糊涂,若说方才称心还可活命,如此一来,便可算彻底玩完,就算是大罗金仙下界,怕也是难逃一死。
妙善想着,脑中忽忆起前些年母亲对她说的话:
有些事不是因为你喜欢一个人便能够为他什么都不顾,这样反而会害了他。
如今看来,真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李世民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见他握紧了长剑,看向称心的目光带着凛冽杀伐之气。
李承乾见父亲如此情形,情急之下又转而去求妙善:
“三青,你帮哥哥求求阿耶,你是知道的,称心是个好孩子,他不能死。哥求你帮帮哥哥,哥求求你。”说着,欲伸手去拉妙善裙摆,忽然被李世民一脚踹在胸口。
李承乾仰倒在地,捂着胸口抽搐片刻,嘴角溢出一丝血痕。
“你作下这等腌臜事,竟还有脸求你妹妹!”
李世民暴起,伸出铁一般坚硬的臂膀将女儿紧紧护在身后,对着李承乾破口大骂。
李承乾费力撑起身子,却再不敢说话了,只是连连叩首痛哭,光洁的额头上青紫一片,隐隐透出一抹血色。
称心自知今日必死,心中也再无顾及,遂朝今上敛衽行了一礼,道:
“圣人,称心有一肺腑之言,欲告知圣人。”
“……你说吧。”
“称心虽是一太常乐童,却蒙太子殿下厚爱,得以近身随侍。这些年,殿下所作所为皆看在眼里。臣非太子恩师,也不是御史台诸位谏臣,但臣还是想说一句:太子所为,实乃无奈之举。此事牵连甚广,并非太子一人作下的局面,还望圣人明鉴。臣死不足惜,但太子为国之储君,实不可妄然摇摆。”说罢,又转身朝太子躬身下拜
“臣此生,能得殿下这一知己,死而无憾。”
他默然起身,缓缓勾起唇角,荡漾出一抹如水的笑意。
“称心!”
耳边响起李承乾近乎疯狂的嘶吼,妙善浑身一震,呆呆垂首望向那个直直冲向李世民的娇弱身影。
利刃瞬间划破他细长的脖颈,鲜血如喷泉一般霎时从那狰狞的剑口喷涌而出,洒在了妙善淡蓝色裙摆上,如同盛开了几朵妖冶的紫红鲜花。
称心如同一只失去牵引的傀儡,软绵绵的滑落在地,无声无息的倒在那片血泊当中。
这是妙善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以这样悲壮惨烈的方式在自己面前死去,灵魂好似被钟磬猛地一击,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她侧过头不忍再看这副堪称凄凉的画面,鼻尖酸涩无比,俶而落下豆大一颗晶莹的泪珠。
李世民也大为错愕,不过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他看了看已然死透的称心,目光中透出了一抹惋惜之色。
他回头,淡漠的吩咐着身后的侍从:
“太常乐童称心妖媚惑主,现已伏诛,着以安葬。东宫其余人等皆严查,送有司审问。太子足疾复发,卧榻不起,特命其在东宫疗养一月,朝会公务皆免,无事不得擅出东宫,另加派两队禁卫军,日夜看护东宫。”
说罢,不顾身后几要冲上去与他拼命的李承乾,大踏步推门出了丽正殿。
妙善踌躇片刻,还是提着裙摆去追父亲。
身后宫门缓缓关闭,李世民行至廊下,身形忽然晃了两晃,靠着廊柱慢慢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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