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逼着两个人跪在砖地上。军官得意地冲男人点点头:“咋样,不横啦?蔫了吧?”
“呸,要不是你抓了我妹子,这会儿还不知道你能挺着不!”那人拧着脖子不服气。
“嘿,他娘的嘴硬呵!”军官伸手拉出了插在小四子腰里的马鞭举过头抽了一下,对方脖子上立即出现一道血印。
“王八蛋!你听好了,老子不死必定回来用鞭子还你五十下!”那人扬起脸来大叫。
这时众人才看出他很年轻,才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渔民似的黑脸膛,嘴抿得紧紧地,也许因为生气的缘故下巴略显突出,明亮的眸子闪着仇恨的光,身板绷着,撕扯中露出的肩膀饱满结实。
军官吃惊地瞪他,努力把鞭子举得更高。小四子跳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带笑道:
“排长、大哥,您消消气,犯不着和一个土包子叫阵。再说要是打坏了拉回去也不显咱弟兄们的神武,打死了就不值钱啦,那买夜壶不是还要看个品相吗?”
军官“哼”地冷笑了一声:“好,把他这副皮囊留给局子里的弟兄们收拾吧,老子才不费这个力气!”说完转身坐在小四子顺过来的条凳上,冲仲礼招手:
“这位小老弟,陪咱坐下喝杯茶可以吧?”说着还瞥了周天群一眼,却没理他。
仲礼觉得挺有面子,满心高兴。赶紧过来接过伙计手里的茶壶给军官倒满,一边说道:
“长官一心为民,实在辛苦,陪您喝茶是小民的荣幸。这样吧,连弟兄们在内,今天的茶水、点心都算在我身上啦!”
大兵们顿时眉开眼笑地一片叫好声,仲礼瞥见门口似乎还有一、两个当兵的,忙招呼伙计给外边的也送些吃喝去。
军官很高兴:“看不出你挺明白的嘛,好啊,俺喜欢!”说着冲周天群一摆下巴:“喂,你小子那个官是拿钱买的吧?还不如给他做呢!”
仲礼心想也别让自己小舅太没面子,赶紧笑着说:“我哪有这个福气。”接着话题一转:
“长官神武,我是真心愿意交您这个朋友!小民是西陈家集的陈仲礼,敢问长官尊姓大名?”
军官一抱拳:“幸会,俺大号陈天魁。”
“幸会、幸会,原来还是本家。”仲礼拉着周天群小心坐下,奉承说:“陈长官今天抓了条大鱼吧?好运气呐。”
“嗨,这等毛贼不值一提。”陈天魁乐得眉毛都飞起来了似的:
“这几个家伙都是前些天在唐家镇砸抢周记米行的,听说他们今天还要到这里来闹事周老板就给警局报了消息,上峰派在下来时还不信呐,谁想是真的,白让兄弟立功。嘿嘿……”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俺昨晚带弟兄们悄悄进镇子,穿着便装瞒天过海,今天这帮小子一露头就全傻眼啦,哈哈哈哈!”
“不过这黑七还真难拿。”小四子在旁边插进来捧他上司:“谁想到他们手里也有枪呢,上来就把我们俩弟兄打罗。
多亏排长妙算,早派了几个弟兄在他们后面猫着,前后夹击,加上分局的几位警官一堵,一下就把他们冲垮了。”
“他们人很多吗?”
“不少,有上百呐!”
“都打死了?”
“早跑没影了,你以为是纸靶子那么好打?”
“呃,不过好在主犯给逮住了。”陈排长打断小四子。
“嘿,要不说二班长手快呢,一脚就把那小娘们给踹了,那黑七瞧他妹被按住了想回来抢,结果不但没得逞,反而让我们排长打伤他手下俩人……。
哎,对了,排长那俩怎么办?好像有一个活不成了。”
陈排长回头看看,叫:“二班长,你去,给那快死的家伙来个痛快的!”
二班长答应一声出去,很快就听“啪”地枪声响,屋里的黑七立时祖宗娘地大骂起来,身边的兵顺手抓起桌上的抹布塞了他一嘴,那女的则不住地啜泣着。
二班长进来给陈排长敬个礼,看他点头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吃点心了。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黑七呀?”周天群忽然说道:“看着比我大不多少,想不到竟然做出这么凶狠的事情来。”
“你知道他的事么?”
“嗨,他抢的就是我二叔的店嘛!二叔回来时手上、背上全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地,可惨了。”周天群比划着说道:
“我父亲给他几支枪就为让他保护米行,可他一枪没放就跑了,让暴民连铺板都砸掉,气得我爹不行……”
“等等、等等。”陈排长明白过来:“敢情您就是周家的少爷呀,我们兄弟出这趟差就为的尊府?那不对呀,这掏钱请客的怎么是人家陈老爷呢,该是你啊!”
他这一说,满屋的兵顿时都吼叫起来:“是呀,真不够意思,请客还让别人掏腰包。你家也不亏这几个点心钱吧?”
“居然坐那里一声不吭,娘的什么东西!”
“嘿,我说,俺们受伤的弟兄可咋办呢,你们得意思、意思吧?”
周天群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仲礼赶紧带笑道:“我们舅甥之间不分彼此,谁出都一样的。”
“哎,那可不一样。”陈排长一脸认真:“你是好意,他可是正茬子的事主。你不争先恐后倒吃人家的便宜,成何体统啊?”说着站起身来大声道:
“弟兄们,周少爷说了,今晚要好酒好饭招待,还不表示感谢?”当兵的笑着、叫着一通喧哗,周天群也只有苦笑着作揖而已。
吵闹中陈排长抓起桌上的毛瑟手枪放回枪套里,坏笑着冲周家少爷一摆下巴:
“前头带路吧,老弟。把捆住的贼人都带上。弟兄们,咱让周家老爷看看,李大帅的兵不是孬种!”
众人闹哄哄往外走,小四子在后面和另一个兵左右架着倒霉的周天群,好像缚住翅膀的小鸡一样狼狈。
仲礼赶紧抓起他落在桌边的礼帽追出去,出门就看见门旁倒卧的尸体,唬得他向旁一跳。
“没啥,看多了就习惯了。”陈排长拍拍他的后肩:“老弟,我记着你啦。有机会到县城,去东关大营找我,有个什么难处跟哥哥说,包你不吃亏!”
“是、是,我一定去,您各位走好,我就不奉陪啦!”仲礼还鞠躬打礼地,那陈天魁早带着一起子乱哄哄的人马裹着周少爷走远了。
仲礼看着众人消失在街巷中的背影,看看街面,不远处还有一堆人,想必也是那里也有死人的缘故。
他扭头又瞧茶馆墙根下的尸体,好像有点不太相信那人已经死了。
伙计大着胆子往前凑凑,回头道:“肯定死了,一枪在胸口,一枪在肚子,不敢看。”
“还不找人收拾罗?”有人说道。
“收拾?谁敢?要等镇上太爷们发话、交了银子人家才准收,要是本家苦主收尸,那还得另交钱呐。”对面算命摊子的先生揣着手走过来道,边看边叹息:
“啧啧,这不知道是谁家后生,年轻轻地造反送命,活作死呀。唉,可怜、可怜!”说着,摇着头走开了。
仲礼却好像没听见众人议论,他反复地想这一个时辰光景发生的前后事情。
觉得自己本来看见周天群,正像是发现了地里的一块金子,不曾想转眼抹去表面的光彩竟成了块废铜。
“看来当官也没什么可神气,印把子斗不过枪把子。枪这东西可厉害,它能要人命呵!”
仲礼暗自打定主意:“好啊,什么时候老子也搞棵枪把子,这就能叫人听我的了,要怎样就怎样,没人敢说个不字,还怕哪个将咱陈三爷不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突然为自己的妙想“哈哈”地笑了几声,觉得很爽。
转身叫过伙计,摸出几个银元来丢给他,也不顾对方千恩万谢,哼着几句从秀春儿那里新学来的戏文,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