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住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愤怒。是的,做地下工作没有权力发泄自己的七情六欲。
待他走出来,一辆黑色轿车从身后开来,在街口拐角处他上了车。往前开了一段,司机舒龙轻声问:“怎么,不顺利吗?我看你情绪不高的样子。”
“没什么,老家有消息,说要联蒋抗日。”
车身晃了下,舒龙问:“消息准确?不是搞错吧?”
叔仁摇头:“我转不过弯来。”
“哼,这么突然我也转不过来!”舒龙叹口气,过了会儿说:“不过也有道理,上次发通电不是说嘛,民族存亡之际当放下一切,专以抵抗外侮为首要!”
“唉!话是这么说,可我老觉得那些牺牲的同志在眼前晃,一下子让我去和他们握手,我、我做不到!”
舒龙沉默片刻,他知道叔仁的性子,所以给他些时间。眼看快到寓所,舒龙问:“离家不远了,咱们是回去,还是再转转?”
叔仁抬起湿润的两眼,点点头:“再转转吧,我现在的心情……不好这样子回去见她们的,让我平复一下。”
舒龙答应声,方向盘一转,车子沿着街向日本桥、虹口公园方向开去。
往常都是这样,叔仁心情波动的时候便让车子多转转,他唯有用这种方式排解,虽然时不常要应付让他们停车接受检查的日军士兵。
还未到公园门口,看见前边有海军陆战队、陆军和警察组成的联合检查站。
“咦,这是有什么活动吗?”舒龙说着稳稳停车,一名少尉看到他们嘴角浮现笑容向他们走来。
“辛苦了,友田君,这是怎么,不能过去了吗?”叔仁摇下车窗微笑着同他用日语打招呼,他如今已经可以说得相当纯熟了。
“哟,这不是陈先生吗,你怎么……好像有些萎靡的样子?不舒服吗?”
友田在这一带执勤见过叔仁很多次了,他把雨衣的帽兜向后推推说:“今天有大人物经过这里,所以戒严了过不去。”
“哦?你们来得这么多人看来派头不小哇!”
“高级长官嘛,都这样,”
“没关系。”叔仁挥挥手:“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那个啥来的。今天实在太困就想找个地方看看风景,什么也不想做了。”
友田大乐:“你要当心身体哦,仗着比你年长我得说几句经验之谈,这种事情差不多就可以了,女人明天还会有的!哈哈!”
叔仁做个鬼脸:“好吧,我服从管理,友田君你继续辛苦,我们沿着河转回去。找时间再聚,你仅仅口头上介绍经验可不行呵!”说完笑着摇上车窗。
友田敬个礼心里很高兴,这个公子哥不仅有钱而且和许多上层人士关系很好,经营长屋租赁的友田家还从未攀上过这样富有的人。
想想自己的年纪,他觉得这位陈先生挺和气,而且没有有钱人的骄傲,这样的人脉自己退役后兴许用得着。
舒龙从后视镜观察着后面,说:“如果是军部的大人物来,会是为的什么呢?”
“肯定不是什么中日亲善、花好月圆。”叔仁沉默了下:“帮我给洪升那边挂个电话,询问下小六在不在南京?”
他想想又说:“然后你和肖秘书说下,请她帮忙给三浦商社问问泷井是否在上海,明晚可否一起用餐?”
“你急着去打听虹口公园这事?泷井不会起疑心吧?”
“放心,我会注意分寸。”叔仁笑了笑。舒龙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不但是司机,而且还是个称职的搭档了。
洪琳虽然也积极要求进步,还参加了工人夜校的学习,但他的经验与舒龙相比还差很多,像刚才这样的提醒他是没法及时想到的。
如他所猜测,泷井果然在上海并很快约了时间、地点见面。
这是个法租界里的西餐厅,安静并且客人绝大多数是欧洲人,这样他们说话可以比较放心。
叔仁先告诉泷井人家东京商社来抗议过了,貌似对这边和三浦系的往来很不高兴。
泷井听了轻蔑地“哼”了声说不用搭理这些过气的家伙,然后轻声告诉叔仁三浦系支持的是当今执政的首相,东井那帮人和军人走得太近是没有前途的。
“以文驭武,在你们这里如此,在日本当然也是如此!”他肯定地说:“什么时候也轮不上武夫当政的,陈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可是……,”叔仁看看左右:“昨天不是有大人物到上海……?”
“哦……你说这个呀?”泷井端着红酒“哧”地笑了,摆摆手说:“不用放在心上,军部派人来约束那些跃跃欲试的家伙而已。
有些人总以为南京的军队是纸糊的,他们对几年前的惨痛伤亡视而不见,这种家伙脑子里缺根筋,任由他们胡来还行?
所以得有人时常过来敲打下,你们怎么说来着?鞭策对吗?”
叔仁对他乱用典故有些哭笑不得,他摇摇头:“您可别忘了,历史上还出过安禄山呢!谁能保证那些人里没几个想恢复武家政治的?
万一……,那可不光你们,我担心本地的生意也要跟着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