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牵着马,在滏口陉的北道之中行走。
身后跟着一队的曹军护卫。
虽然说夏侯惇取了涉县,可是并不代表着夏侯惇就能够放心大胆的往前了。
在涉县之下,那缺少燃料的冰寒日子,至今让夏侯惇回想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若是涉县再坚持几天,说不得真就要动用火药了,而这进军山西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夏侯惇不是没有设想过在上党太原作战的困难,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依旧是将问题看得太轻了。
从平原往高原进军,不仅仅是高度上的区别,还有很多细微的变化。
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果将这一句话反过来理解,那就是不是这方水土养的人,就不会被这方水土滋养。这或许和磁场,菌落,空气温度湿度等等都相互关联,但是很明显夏侯惇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从史书当中得到什么经验上的借鉴。
光武帝取关中,就记载了一个进军,然后得胜,没有细节,没有过程,也没有经验教训被记载下来。那些当年从冀州到关中的兵卒,是否也和今天的夏侯惇所统领的曹军一样,遇到了刀枪所不能抵的『对手』呢?
进入高原之后,个人反应不一,有的人什么感觉都没有,有的人会觉得头昏头痛,有人的会饥渴,有的人会腹泻,根本就是毫无规律,让随军的医师根本束手无措。
夏侯惇还算是比较好,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只是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略微感觉昏沉,不如在冀州之处的时候的精神饱满。在大汉,因为没有声光干扰,所以大多数的人都是在戌时睡觉,在寅时左右醒来,卯时基本上就已经吃过早脯了,而进入了滏口陉之后,夏侯惇自觉的似乎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有一些偏晚了……
即便是不论这些杂乱无章的琐事,就单说燃料这个事情,在攻取了涉县之后,夏侯惇都没有胆量继续让大军沿着滏口陉直冲到太原或是上党,原因很简单,夏侯惇知道他输不起,曹操也输不起。
如果仅仅是小队兵马也就罢了,这要是填进去上万人,所需要的物资那就是宛如无底洞一般,怎么都是不够!
涉县……
夏侯惇忽然之间,丢下了马缰绳,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山道之侧的一个高高的岩石,然后四下眺望,紧皱着眉头,一句话都不说。
夏侯惇的护卫看见夏侯惇如此,便是立刻警惕起来,纷纷持刀持盾,四下查看,但是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到……
卞秉也跟在夏侯惇的后面爬上了岩石。
极目远眺,山道蜿蜒隐没在枯败的灌木野草间,身前身后莽莽群山,危然伫立。山岚呼啸而过,卷起山梁上的浮雪,如烟如雾。
寥廓天地之中,人似乎渺小到了宛如砂砾尘埃。
卞秉远眺,侧耳倾听,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将军……』
夏侯惇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远眺着,巡视着,半响才说道:『你没察觉这两天,天气似乎有些变化了么?』
『天气?』卞秉仰头望天,天上依旧是厚厚的云层,堆砌着,懒洋洋的挪动着,『这……』
卞秉没看出什么区别来。
可是夏侯惇感觉到了……
在三国演义当中,似乎只有猪哥一人才有呼风唤雨的本领,连鱼酱都是陪衬,但是实际上统军多年的宿将大多数都有一些超出五感的直觉,虽然未必每次都准确,但是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判断。
在夏侯惇的感官里面,似乎看见了漫天的凌冽杀气,正在由北而南,侵袭而来!
不过这种感应,也是最说不准的事情。
可是,要赌么?
夏侯惇有些犹豫。
卞秉低声说道:『将军之意,是要变天了?那我们还进军么?如果不进军,这上党太原之地……』
夏侯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卞护军,你之前可有单独领军过?』
卞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忽然脸上浮现出些喜色,『将军之意,是要让我单独领军?』
夏侯惇目光微动,『嗯……也有点想法……不过,卞护军,这领军之道,你知晓多少?出谋划策和领兵搏命,是不同的……』
从军在山东,并不是一件让人会感觉到了幸福的事情。
这是根本上与关中之地不同的地方。
山东富裕,或者叫做平均值较高,就算是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顶尖那些人的手中,但是偶尔指缝里面漏出来的残羹冷炙也会比山西苦寒之地要多一些。就算是到野地里面挖野菜草根,山东之地显然也会比山西干旱和半干旱的地方长得更多一些。
这就使得在山东的『鱼米之乡』,显然会比山西更多,也就意味着山东的人生存下来的成本,其实是比山西的人更低廉的,更容易的。
然后江东又会比山东更舒适……
这倒不是说江东,或是山东就都是懒惰虫,毕竟懒惰这种性格是看个体,在南方也有勤劳的,北方也有懒惰的,都很正常,只是一个大体上的情况。
就像是后世广西出狼兵,而隔壁广东出什么?
生鲜?
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为在这种地方,若是百姓不争,不刁,就活不下去!
大汉当下山东之地,一来没有像是斐潜治下的军功奖励体制,普通外姓打生打死都不如曹氏夏侯氏遛个弯升职快。
就像是后世米帝,学士硕士滚去当村官,但是职业专科就能当县长!
曹氏夏侯氏的子弟就是这么巧,刚好赶上趟了,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氏夏侯氏就算是明白斐潜的治兵政略更好,可是就用不了!
能怎么用?
难不成还真的将鲶鱼挂出来杀了?
杀了鲶鱼,宫大G杀不杀?
如果再往上追查……
天都要破了!
光头经国的痛苦,也不是一个两个。
因此在山东去当兵,就是真活不下去了才去当兵的,要么就是被抓来的壮丁,蝼蚁一般,命贱。别看曹操占据了冀州豫州,可是实际上不管是当下还是在历史上,曹操麾下最强的兵团是冀州的还是豫州的?都不是!
虎豹骑是幽北的,步卒是青州的,水军是荆州的!
偏偏大汉之中人口最多的两个州,毛都没有一根。
『统御兵卒,不可不严……然又不能过甚,否则十分气力,反而不如三分……』夏侯惇缓缓的说道,『养培兵卒,滋长士气,皆非轻易之事……大军调度,在帐内或许只是一言,而于外则是兵卒以跬步而丈量之……跋山涉水,于图舆上不过寸许,可真走起来千般辛苦,万种琐事……』
『两军会战,更是如此,相互对峙,查探虚实,短则月旬,长则经年!』夏侯惇缓缓的说道,像是在总结,也像是在传授,『春秋之后,便是再也没有两军对圆,阵而后战了……会战之法,避其损耗,屈敌可非战也……守住要隘,使得兵卒动弹不得,耗其士气……断其粮道,深沟高垒,使得不战以其自困……』
卞秉沉吟着说道:『将军是说这骠骑之兵,欲断我等粮道?』
行军作战,以粮草为先,这个道理当然谁都懂。
尤其是老曹同学一项是喜欢断人粮道,自然对于自家粮道十分防备。
卞秉寻思着这段时间对于粮道的安排,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夏侯惇这么一说,他又不得不重新思索整理起来,再次审视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夏侯惇看了一眼卞秉,『这敌军,未必是人……或许是天……』
卞秉一惊,仰头而望。
苍穹之中,层层叠叠的云,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幕布,遮蔽着一切。那些惬意的浮动着的云层,就像是在嘲笑着在地面上的蝼蚁,就凭这点道行还妄想窥视天机?
一行急急而来的曹军斥候打破了沉默。
『什么?太原发兵了?』夏侯惇不惊反喜,『甚善!如此一来,天时地利皆在于我!卞护军听令!即可于涉县内外多设灶台!暗中调兵南下攻伐上党,与乐将军合克壶关!』
卞秉昂然而应。
……
……
兖州。
通往的官道之上,旗帜如云,车马喧天。浩浩荡荡,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汉曹军运输辎重大队,正源源不绝的涌来,然后一路前往河内,一路运往司隶。
在车队汇集的地方,转运营地之侧,甚至连官道路面都不够走了,不得不在道路两侧的泥路上通行,所幸冬季雨水稀少,所以还算不太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