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关中长安像是黑洞一样在吸取着周边,甚至是整个大汉的活力,物力,人力一样,壶关也是吸引着上党郡内其他县乡的各种人和物,漳县也就自然越发的难以恢复,更谈不上发展了。
漳县原本希望给卞秉一些粮草,然后免财消灾。如果在卞秉没有受伤之前,这个办法说不得可以行得通,毕竟之前的卞秉还是风度翩翩,自然也想要讲究一些风雅。
可是现在,风雅已经和卞秉无关了。
一个瞎眼的人还有多少风雅?
大多数的人,对于肢体残缺者,都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怜悯和善意。并且这种态度,和知识受教育程度无关,否则后世对于导盲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恶意了。
当然,善意也不是没有,只是就像是野草之中的花一样。当赞叹鲜花是如此的美丽的同时,别忘了周边都是野草杂生。
卞秉现在成为肢体残缺之人,
大汉传统的习俗,肢体残缺相貌丑陋者,不可登高堂。
他的文官的通天阶梯,不管将来他有没有能力爬上去,都已经断了。
所以,他只剩下了从战场上获取武勋一途。
卞秉蒙着一只眼,血色透出了布,暗红且腥臭。
为了保住另外一只眼,他的伤眼只能是活活的挖掉,这几乎让卞秉再次的痛死。
死去活来之后,卞秉就变得越发的凶残起来,和从冀州出发之时的儒雅之士的模样,几乎是天差地别。毕竟当自己身体出现残缺的时候,卞秉也就不在乎其他的人身体是否会残缺了。
『举火!夜战!』
卞秉咬着牙,尽显狰狞之色。
『进军!不克漳县,不收兵!』
甲胄上几乎是沾满了血肉的曹军军校,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连忙低头领命而去。
先前在卞秉面前多说话的,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再也不说话了。
缺少了一片视野的卞秉,让他很不适应,而且没有充分的休息,伤口也没有愈合,持续的疼痛刺激得他就觉得脑子都是在抽疼。
卞秉面前不敢说,但是在阵前么,曹军兵卒军校之间,却是嘀咕不断。
『又是进军,进军,就会说这一句么?』
『上来就杀了人,这不是逼着漳县死战么?』
『应该让出南面来……这样我们就能够集中攻打北面和东面……』
『围三阙一?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怎么不早讲……』
『谁知道护军会发疯啊?』
『你说话小心些!你脖子硬,不怕砍啊?』
『护军有令,天亮如果还拿不下漳县……呵呵,大伙儿一起掉脑袋!』
『疯了……真是疯了……』
『我觉得……这样下去有些不妙啊……这样会出事的……』
『你俩少在那边废话了!出事也要今天能活命再说!我领兵攻北面,东面谁去?!』
『唉,我去罢……』
『南面……南面就别去人了,要不然……』
曹军军校开始分派兵力,开始进攻。底层的曹军兵卒,看到上层军校站在最前面,一些想要骂娘的人也就闭上了嘴巴,只是盯着残破的漳县发愁,就算是这一次攻下了漳县又能怎样?下次再去打壶关,自己的小命还能保几天?
代表死战的旗帜,竖立而起。
卞秉挥手让护卫前去督战。
『有进无退!攻下城来,三日不封刀!若是攻不下,就死在城下罢!』
……
……
『治理地方,绝非轻易之事。』
酒泉城下,斐潜对着薛平等一干随军小吏说道,『但凡读过孔孟之言,便是能说一二惠民之策,如轻徭薄赋,开垦荒田,兴修水利,再比如什么清正廉洁,宽严相济,又比如什么休养生息,藏富于民等等……』
斐潜目光扫视而过,清亮且有力度,『如此之言,皆如纸上谈兵。』
卢毓带着一帮人,留在了西域,而薛平则是跟着斐潜到了河西。
西域和河西,本来就不应该分得那么清楚,应该视为一个整体来看。现在西域的小吏是从汉地去的,河西的小吏也去过西域,无形之间两方面就有了一些联系,也相互之间会有一些了解,不像是之前那种各自连自家门前雪都扫不干净的模样。
河西走廊,是汉地的延伸。
这里有沙漠,也有绿洲,有肥沃的土地,同样也有荒凉几乎是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河西之地都管理不好,不能拧成一条绳,那么还怎么去管好西域,教化西域?
因此,河西走廊的整体政治环境,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完全转变。
不能再自我定位为幽怨的,被抛弃的边境,而是应该成为西域的后援,商业物资中转的枢纽。这就要求薛平等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适应新的变化,新的环境,并且发挥出力量来改变河西走廊的面貌。
斐潜在后世,没少听说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但是实际上呢?这句话其实是戏子所言,也就是被编排出来的话语,只能算是当时被贬低成为第九等人的儒生自我吹嘘,自我安慰,结果到了明清时期倒是变成不少儒家子弟的座右铭了。
想要治理好一个地方,只是知晓论语就可以了?
或者是知道一些大方向,理论化的东西就可以做得好?
亦或是觉得自己只要做一个好人,道德上无愧,就可以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斐潜缓缓说道,『而「福」字何解?』
『为大户之福乎?』
『或为贫家之福?』
『为商贾之福?』
『或农户之福?』
斐潜环视一圈,『定有人想要面面俱到,以求众人之福……然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大户之所欲,必然与贫民之所愿相背,商贾之所愿也定然和农夫之所想相左,欲求众人之所福,便是众人皆为不满,怨恨自生。』
很多时候官吏以为事情都很简单,只需要按照书本上所言的那些来做就好了,结果办砸了,关键是办砸了还不愿意承认,死活撑着,结果就面对着如同乱麻一般的局面,或是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么就是举起刀子一阵乱砍。
乱砍一阵之后,乱麻确实是被解开了。
可问题是,被砍成了渣的麻线,还能有什么用?
斐潜缓缓的说着,而薛平等人则是一个个肃容而听。
『就以政令为例。』斐潜说道,『黔首之不知,乃真不知也,故唯有再三重申利弊之所在,以求黔首之应知。然大户之不知,乃佯不知也。非不明道理,而是利弊之所害也。故以再三而劝之亦无所用是也。』
『新田政,害于大户而利于黔首,此乃公论也。』斐潜很平淡的说道,『然天下之财货皆由何人所出,大户乎?黔首乎?不利黔首而利大户之政,大汉之鸩饮也。尔等既为官吏,当为大汉天下所虑,而非为大户一人一姓所计。今酒泉之乱,足可见旧法之害……』
斐潜的声音很是清亮,而薛平等人也是认真聆听。这些人很快就会分散而开,除了会到酒泉之下的县乡之外,也会去敦煌张掖等地,进行短期的新田政新律法的宣扬讲解。
而这个时间差,就是斐潜召集了大户前来酒泉的赴宴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当中,斐潜也将会通过这些前往各个地点的官吏,得知第一手的消息,从而做出一些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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