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事,是曹纯幽北大捷。
好吧,就暂且是『大捷』。
军事、人事、财政三桩大事,尚书台自然都需要深刻参与。
天子的心思,其实不难猜。
可问题是当下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会让天子来参与的。
荀彧愿意将尚书台搬到宫殿之外,只是表示一个态度,但是真的要说让天子刘协作为主导……
那也要看老曹同学答应不答应。
『近日事务杂多,爱卿辛劳了……』天子刘协说道。
虽然说是慰问,或是表赞,但是刘晔却从中听到了几分的责难。
『为国尽责,乃臣子本分。』刘晔低头回禀。
天子对他不怎么满意了,这一点,刘晔知道。在这一次孔融的事件上,刘晔并没有做什么,或许这已经是触及到了天子刘协的心中红线。
曹操和孔融之间,有私怨,但是更多的是路线理念的相争。
虽然说大体上可以这么分,但是人性是复杂的,不可能用非黑即白来确定,就像是荀彧是曹操的麾下重要谋臣,但是天子刘协说要将尚书台迁移到宫前的时候,荀彧也没有反对。
是不是代表着荀彧就对于曹操不忠诚了,倒向了天子刘协呢?
也并不是。
同样的,刘晔心中是偏向于保皇派的,但是他并不是顽固的保守派。
而在这些保守派里面,大部分人说是保皇的,但是实际上又是保自家利益的……
所以,不管是谁,其实都是复杂的,色彩斑斓的,并非存粹黑白二色。
天子刘协也是如此,他高调的,不加掩饰的表示对于曹纯在幽北获得『大捷』的赞许,难道真的是在为曹纯的胜利而开心?
这事情,很复杂。
复杂到了刘晔都是望而生畏的程度,所以他不敢轻易的涉足其中,自然也就没有给孔融去做一些什么事情。
并且刘晔觉得,孔融也不值得他去做什么事情。
一方面刘晔和孔融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为孔融两肋插刀了,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另外一方面,孔融生死也由他自己来定。他一言可生,一言可死。
只不过是当下没有多少时间了而已……
所以刘协有些着急了。
果然,刘协的声音响了起来:『爱卿,这孔文举一案,核查得究竟如何了?』
刘协的声音虽然尽力的掩饰着,就像是表示自己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但是多少还是带出了一些不安和紧张。
刘协的这个不安和紧张,来自于他对于自身的不确定。
他需要力量,但是他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在刘协早期的稚嫩思维当中,他把这种力量的需求寄托在『天命之子』上,寄托在祖宗之灵的庇护上,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协发现这些虚无的天命,什么五德的轮回,都是一些屁话。
刘协开始审视自己,然后学着他父亲想要在朝堂之中搞平衡,但是很显然,他又是再一次的失败了,而且还不仅是丢了老婆没了孩子,也在他和曹操之间留下了看似愈合,但是实际上留有暗伤的口子。
现在,刘协找到了属于他的『真正』的力量。
大汉保守派。
和大多数的阶级利益既得者,垄断行业一样,在豫州冀州由大小地主形成的这样一股势力,成为了刘协极度想要拉拢的目标。
而且刘协和当下的这些保守派相互之间,还很合适。
保守派虽然没有曹操那么的军事力量,但是有人口的力量,有地方乡绅官吏的力量,有钱粮财富的力量,虽然说任何一个单独的地方乡绅都无法和曹氏夏侯氏相提并论,但是这些人结合在了一起,却形成了一个连曹操都不得不要小心应对的政治团体。
即便是这个团体,是很松散的,很无序的。
现在,刘协就想要成为这个松散团体的领袖,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从名义上,变成实际上。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需要刘协展示出他自己的力量,这些松散的团队才会汇集在刘协身边……
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刘协做出了许多的动作,这些动作在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很是完美,但是实际上在刘晔眼中,只能说比以前强一些而已。
瞒不过刘晔,当然也瞒不过荀彧,更瞒不过曹操。
所以刘晔还能做什么,或是说什么?
在刘晔依旧是有些敷衍的回答之后,刘协明显有些怒意了。
刘协觉得是大汉给与了刘晔皇室后裔的身份,是大汉给了刘晔当下的职位和俸禄,为什么刘晔却没有给与自己足够的忠诚,总是有些若即若离,犹豫不决的样子呢?
刘晔是皇室血脉没有错,拿着大汉俸禄也没错,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给大汉卖命,豁出去的那种卖命,不惜身死的去享受福报。
其实这一点,刘协和后世许多企业老板都一样。
他们认为自己给了钱了,员工拿了工资了,那么员工就要卖命干啊,这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自己是员工的老板,是员工的上帝,如果自己没给员工开工资,发薪水,员工吃什么喝什么?既然自己是员工的衣食父母,那么员工给自己卖命,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其中,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那些企业老板没想明白,少了千年的见识的刘协更是想不明白。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刘协轻笑了一声,装作将孔融之事放下了一样,『如此……这孔文举之事,就不谈了……且来论一下曹子和罢!曹子和战于漠北,破乌桓王部,获战马牲口无算,此乃大捷也!朕欲于秋末,行大捷庆典,论功行赏,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大捷庆典?
刘晔心中微微一动。
夕阳从窗楣之处斜射进来,在大殿之内切割出了一块块的光明和黑暗。虽然说在崇德殿当中的器皿用物,自然都是上等货色,金丝屏风,漆红桌案,茅白坐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昏黄的颜色之下,不仅是让刘协的脸色被隐藏了起来,还让周边的器物都有些破败的色泽。
刘晔低头而拜:『漠北之胜,壮我大汉声威,陛下欲借此庆典,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庆典耗费甚多,钱粮支出……』
刘协点了点头说道:『朕正有此虑也……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刘晔沉默着。
他知道刘协想要他说一些什么。
『爱卿……』刘协的声音在大殿里面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崇德殿当下比较空旷无人的原因,似乎有些隐隐的回音,『但有何策,不妨直言……』
刘晔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子。
刘协也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刘晔重新低下头,似乎因为脖颈未能伸直的原因,使得嗓音有些低沉,『若是陛下欲举庆典,又有钱粮不足之困……臣,臣倒是有一愚钝之策……』
『爱卿过谦了,直言无妨!』刘协笑道。
刘晔低头说道,声音越发的小了小一些,『此乃国之大捷,自是可行征募之法,集合众人之力,以办庆典。』
『如此啊……』刘协似乎是点了点头,『爱卿此策,倒也不错。只是这征募之时,难免有人从中鱼肉,败坏朝纲之名誉……嗯,不如此事就交给爱卿办理如何?爱卿忠正贤良,定然不会中饱私囊……朕也就能放心了……』
刘晔觉得嗓子有些发苦,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一些什么,只是低头以拜,『臣……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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