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斐潜经历了明争暗斗无数,他明白若是一件计划越是精巧复杂,那么所涉及的环节步骤也就越多,想要成功所需的前提条件也自然是越多,而在计划的进行期间,也就越是容易生出意外偏差。
尤其是在凉州这种地方。
太复杂的,说不得根本玩不通。
所以斐潜就很直接的让这些人来亲眼见一见。
如果说山东的大户是一盘散沙,那么凉州的大户就是海沙,带着盐碱的那种,就算是勉强一用,都会侵蚀钢筋,腐烂泥灰,最终导致全体崩塌。
原因很简单,西凉人太久没有『秩序』了。
当初,董卓和李儒整合起来的西凉力量,不可谓不强大,武力加上谋略的配合,也不可谓不巧妙,接着大将军何进脑抽筋……
要知道,大汉朝堂玩弄权术,以西凉兵为刀,可不仅仅只有在董卓这么一次!
当年窦武『密议』要杀宦官,召集了北军军士准备搞事情,结果被宦官曹节反手一个伪诏,诓骗了张奂统御兵马围了窦武,逼迫窦武自杀……
所以说董卓入京的时候,这些大汉朝堂上的高官,真就以为其他人就一点都没有记性?
只不过董卓这家伙后期摆烂得太快,导致西凉整体实力和名声都受到了严重的损耗,但是并不能算是动摇根基。五胡乱华时期就是最好的明证,什么凉什么秦之类的,几乎都有这些大户的身影。
如今作为庞大政治集团的首领,不能以个人喜好为标准衡量事务,而是争取能争取的,铲除拒绝联合的,不在乎一时之得失,但是不能不考虑长久之利益。
凉州之中,有敦煌,酒泉等地游历于外的大户,也有一开始就和斐潜关联比较密切的豪强。比如天水的姜氏,杨氏,赵氏,武都李氏,武威王氏,以及武威当中的段氏……
所以,这些凉州大户,并不是不可以争取,亦或全部只能靠杀戮来降服。
段氏来了。
当然,段颎已经身故了,来见斐潜的,是段颎的同族兄弟,段煨。
段煨倒也爽快,见到了斐潜便是低头就拜,态度恭敬,似乎并不在乎他自己的年龄比斐潜的大。
段煨年龄比起斐潜来说,大了一轮不止,衣着非常的朴实,和山东士族子弟完全是两回事。如果不是知晓是段煨,说不得在路旁相遇都以为是遇到了老农。
斐潜笑眯眯。
段煨也是笑眯眯。
周边的人也都是笑眯眯的,就像是酒泉此地即将举办的宴会,是一个盛大的欢庆节日,大家都是来开心的一样……
西凉人,其实是很好的兵卒。
直爽,豪迈,吃苦耐劳。
而这种特性,又和当地的环境相关。
越是富足的地区,生活条件越好,就越发的没有人想要当兵。
比如江东人,平日里面自然是什么都好说,说话又好听,但真要遇到危险了,那些满肚子都是心眼的家伙,一定跑得比主将还要更快。
生命的价值,是一样的,但是其价格,其实是在波动的,并没有一个定数。
凉州人大多数没什么心眼,但是并不代表凉州人就不会有坏水,相反,如果给凉州人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让其不再为饥寒而奔波,那么凉州人发酵起来的肚皮里面,也定然不会缺少了各种洞眼。
段煨就是属于发酵起来的凉州人,浑身都是眼。
初见之时,氛围融洽。
斐潜前出迎接,表示对于段煨的重视,段煨见面便是参拜,也是对于斐潜的尊敬。
双方的人马,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的笑容。
在简短寒暄之后,斐潜便是请了段煨进了营中而坐。
段煨一路走,一路看,心中多少是有些感慨的。
当年,段煨也统领过兵马的。当初他还去过山东的,只不过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山东人并不像是表面上的那么和蔼可亲,包容他人。
人年龄大了,总是会想当初。
想当初,悔当初,不如当初。
这就是人生常态,段煨也是如此。
人生的高光时刻,在他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然后便是一路向下,如今甚至能让他闻到了黄土的腥味。
当年斐潜尚未完全崛起的时候,段煨和大多数的西凉派系将领,都并不看好斐潜,而是都觉得关中的地皮和地位最为重要,纷纷埋头在和李郭二人死磕,在关中明争暗斗的争夺权利。
但很遗憾,段煨奈何不了李郭二人。
李郭联手,不仅是搞死了王允,而且排挤段煨和其他一些西凉将领。段煨和其他一些西凉将领,死的死逃的逃。整个西凉派系之中很多人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后来段煨也一度派人支持马超试图再次夺权,但是很遗憾,又一次的失败了。
为什么会这样?
段煨这些年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在看到了斐潜的军队的时候,段煨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大部分封建王朝之中的边疆人和朝堂中央的人都有着先天上面的隔阂。
原先段煨以为斐潜的权柄,还不足与山东那些人抗衡,尤其是在斐潜『放跑』了天子之后,段煨更是捶胸顿足表示竖子不可与谋,但是后来却发现斐潜不仅是没有再次走上李郭的后路,甚至还越来越好了,段煨这才和贾诩之间多有了一些联系,并且传达了善意。
这一次,段煨不仅是亲自从武威而来,而且还带来了另外一人,向斐潜当面举荐……
董遇,董季直。
『哈哈,竟然是巡风使当面……』斐潜不由得笑道,『昔日王书佐,可是没少因为巡风之言而倍受山东之辈刁难……』
董遇跪倒在地,口称有罪。
斐潜笑着上前将其扶起,『沟通东西,此乃善举也,何谓罪也。巡风之职,既为陛下所赐,自当尊行。今西域初定,不知季直可愿前往,为大汉子民通明异域之情,再添不朽之新章?』
董遇自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拜谢不提。
段煨在一旁眯着眼看着,一直都没有说话,等到了董遇下去了,才略有所思的朝着斐潜拱了拱手,『今日得见骠骑,果然如传闻一般,忠孝仁德,举世无双!』
听听,这是好话么?
其实说酒泉之宴的邀请,是鸿门宴也可以,但也可是视为是相亲。
合则聚,不合则分。
相亲大多数的时候与恋爱并不相同。
恋爱的时候往往是暧昧的,而且多数是不考虑家庭等等实际的情况,属于被荷尔蒙刺激之下的支配或是半支配的行为,看对眼就什么都好,而相亲往往都是现实所迫,头一条就是『门当户对』四字,考虑更多的是实际上的问题和困难,荷尔蒙这种激素反倒是次要的了。
段煨之前怎么看待斐潜,或是斐潜之前怎么无视段煨,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两个人能不能达成共识。
段煨在酒泉此处,见到了斐潜就第一时间拜倒,也并不能代表说段煨就完全臣服,而仅仅是认同了斐潜当下的实力,就像是段煨在之前也曾经拜倒在董卓之下一样,但是当董卓死了,段煨也没有说要寻死寻活为董卓报仇。
而段煨举荐董遇此事,更是可圈可点。
首先表面上看起来,自然是『举贤不避亲』。一方面是董遇和段煨之间,算是多少有些交情,另外一方面是段煨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对于斐潜的顺从。
但是实际上,段煨是以此在试探斐潜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