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减」?』老灶头喃喃道,『这个……这是啥子意思?』
现在轮到他们了……
他们的愿望都很简单。
『我……我叫石头……』那民夫木木的回答,然后又转头去看那个坑,『老丈……那边……』
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难以描述的怪味。
『别管那边!别管了!他们都死咧!』老灶头念叨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走走,加把气力,挖好地窝子,就不会死咧!石头,你叫石头,这名字好,好名字咧,你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有用的时候,叫做父老乡亲,没有用的时候,就是下贱刁民。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军校……这,这恐怕不好罢……』老灶头有些不落忍,低声说道,『他们都是俺们乡亲……都是俺们……』
那些哭喊得大声一些的百姓民夫被抓出了队列,像是羊羔一样被斩杀了。
活下去。
『啊对对!』
片刻之后,另外一个辅兵回答道,『他们要我们连夜去搭寨墙!』
话没说完,老灶头就看见了曾军校那宛如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目光直直瞪过来,便是打了一个哆嗦。
老灶头被拖下去了,片刻之后,血淋淋的人头被提了进来,丢在了地上。
曹军军校走了上来,将周边的民夫哄走。
需要百姓卖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答应,等到需要兑现承诺的时候……
『怎么就没粮草了呢?不说是再次征调了么?』
尸体,就像是毫无价值的柴薪。
他们发现,同样也没有任何人会替他们说话。
『就这个意思……』曾军校说道,『校尉派人传话,军粮不足,而我们现在吃饭的人太多了!明白了么?!』
……
可曹军军校听见这些悲鸣,却在嬉笑。
……
『不是说好了不会再让我们去攻城了么?!』
营地之内一阵骚乱。
『宁可干到死,不能歇一刻!』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没见过这么多,笑着死去的死人。
顿时有兵卒上来就抓老灶头。
『能一下子就死就好了……』
想死的人,早就死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包括老灶头在内的几个辅兵什长到了。
曾军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能!让校尉放心!』
『人太多了……』曾军校从牙缝里面蹦出了几个字。
活着的人,为了活着,已经付出了很多,多到他们连死都不敢。
或许在那些上层人眼中,答应这些百姓民夫的事情,就像是墙壁上的标语,只要刮得下来,就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瞧这些刁民的样子,真是搞笑……』
『疯了么?』老灶头脑袋嗡了一下,『他们……他们没看,没看昨天夜里死了那么多人么?!』
『……』曾军校磨了磨牙。
老灶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几名曹军正卒,正在将不愿意离开挖好地窝子的民夫拖了出来,然后一刀砍死……
军校姓曾,听闻了手下几个什长的吹捧,便是露出大牙笑道,『都是为了大汉朝廷做事!什么晋升不晋升,我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心安!拿了俸禄兵饷,当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还能是什么意思?』曾军校说道,『没粮草了……前两天就发鼠肉了……』
因为绝大多数都是皮包骨,没多少肉。
……
他看见在山坡下,层层叠叠的,都是尸体。
……
老灶头挣扎着,『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都是一条条人命咧,俺有啥错啊……啊啊……』
『没有!没有!你看错咧!』
猗县就在眼前了。
『可是这天气太冷……眼见着天就黑了,晚上……』
在这么一个瞬间,老灶头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发似乎都竖起,耳边的风声也变成了那些鬼魂的哭嚎,他的心脏剧烈的颤动着,让他呼吸困难。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周边的辅兵以及民夫,说道:『有地窝子,就不怕咧!晚上地上垫一层,身上盖一层,就莫事!不会死咧,大伙儿都能活下来咧!』
『啊?什么意思?』什长不能理解。
老灶头低头,不敢和曾军校对视,『俺,俺只是说……都是一条条人命啊……真要养不得,不如让他们走……』
甚至连割下来做鼠肉的价值都没有。
前面的人在麻木的走,后面的人在麻木的跟。
虽然那些曹军正卒也和这些民夫一样,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甚至有时候还能站在一起说笑几句,但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些正卒就会将自己的身份,从同乡之谊里面抽离出来,并且可以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
『什么……什么意思?』
有一些人哭着喊着,表示之前是因为有人答应他们说不会驱赶他们攻城,所以他们才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到了河东,挖地建营,才会在冰天雪地里面咬着牙苦挨,否则干什么要来?在潼关等死不也是死么,还不必多受这份苦。
他们有些惊慌,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冲上去!』
老灶头忍着心头的不适,将尸首丢下去。
『都走开!滚!』
『啊啊啊!』
『一人偷懒,全队受罚!』
老灶头推了他一把,说道:『愣着干啥?快走,挖地窝子去。』
被驱赶的民夫又冷又累又饿,不少民夫忍不住大放悲声。
至于那些俸禄和兵饷,究竟是怎么来的,真的就是朝堂大员从天上要下来的?
<div class="contentadv"> 他们不清楚,也不想要清楚。
因为民夫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而地窝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挖好的。
所以抵达了猗县此处的曹军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夜晚的严寒。
一名曹军军校正义凌然的大声吼道:『都看见了没有?!恶意偷懒,反抗军令,就是这个下场!都听好了!上头有令,营寨寨墙今夜必须完工!否则严惩不怠!』
因为这就是『上头有令』的封建传统架构体系所决定的。
曹军军校挥着手臂,就像是在驱赶着苍蝇,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虫豸。
『成了!成了!挖好咧!』
就像是被丢在了洪炉之中。
老灶头不敢多看,一转头,却看见昨天那个被打了的民夫,愣愣的也站在坑边。
『那那那……人还活着……』那民夫哆哆嗦嗦的指着坑底下,『那人……他冲着我笑,他手在动……』
几名正卒什长,相互对视一眼,便是齐声应答。
攻打潼关的时候,也有很多民夫死亡,但是那些民夫主要都是河洛的人,属于冀州和豫州的民夫比较少,所以这些冀州和豫州的民夫也就默不吭声,毕竟死去的是河洛司隶的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当曹军驱赶着那些河洛民夫去搬运器械,去到潼关之下挖掘沟渠填塞陷阱的时候,这些冀州豫州的百姓就只是看着,沉默着,没有为那些河洛百姓说一句话,最多就只是叹息一声而已。
尸体像是一根僵硬的木材,翻滚着,落下。
『做啥?』老灶头喊着,『这是要做啥子?』
『冲上去就立功了!就有酒肉吃!』
『往上冲!都别怕!大汉在你们身后!』
『不要怕死!你们都是大汉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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