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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情关,身不由已。
薛若自然不见毒发,唐玉冰也只痴痴望他。满店的人当这是打情骂俏,不好取笑的打情骂俏。
凤宁记得三月他在京师时,这对冤家也是在那边,当时两人的风流事才初初传扬出来,江湖里的风波添点油沫都不同,他至少听过四个以上的薛唐版本,最后是瘸腿三综合了各派小道消息,梳理成他所熟知的这一个版本,这也是流传最广最确凿的一个版本,可堪戏本传唱。
凤宁这年纪懵懵懂懂,他也没那份心思去揣测。唐门的恨与薛家的悔,与他隔了千重纱,那是外人的事,两位主角纵然近在咫尺,也只如隔山看人,毫不相干。
此时此刻,相干的只有凤姐,没有来历的凤姐搁在了心里。凤姐戴着帷帽,青纱后看不见双眼,他却知那眸里没将这店中的任何一人放进去。薛唐于她,轻如云烟。
另一张临窗的桌座,摆了整整一桌酒菜,一人占着吃酒,谁也插不进脚去。
凤宁记得四五年前的京师,风华京师,人也较别处翘楚,穿衣打扮不只讲究入时,还领着风尚跑。那当儿男子风行一种轻衣拢袍的穿法,同色衣裳,布料以湖绸为上,绣是苏绣,清淡纹样。人也多是俊俏男儿,自诩潘安宋玉。还有独特的梳髻手法,用两簪挑发,髻不拢全,结长链或飞带。这发式被朝中一帮酸儒视为邪媚,后来颁了法令禁止,却没多大效用。
那时男子重仪容重装扮,尤胜女儿。凤宁与一帮褴褛的小叫花常常聚在墙脚下,见一干男子走过,有着这样式的,便要偷偷的刮几眼。那几眼也不知刮的是花容还是金粉。只知这得是富贵公子哥儿,才扮得来这鬼俏样。
后来渐渐晓得这邪风并非京师所兴,而是扬州刮来。在一次八月的盛会中,如吹起的蒲公英四方飞扬,引得各大州城纷纷仿效。
然而时兴的事总有一个法则,它会衰落、湮没。这两年过了气,公子们自觉地拨乱反正,回归正统,于是四方巾的还四方巾,大襟直缀的还大襟直缀,不兴那妖雅的一套了。
那一桌佳肴闲在桌上,吃酒的人仪表俊雅,偏生就留着那双簪拢发的陈年旧习,不知恶尽多少时人胃口。他却把眼掉向窗外,疏枝青檐,一眼枕水人家,竟也是个不把满店男女放眼里的人。凤宁在他脸上寻出一丝轻傲,却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凤宁一个小丐儿,看惯了人脸色,最是乖觉,也不胡乱惹事,何况他饿了两三天才有这一餐,那双眼没闲着,那张口也忙着大口大口吃食,一桌子菜吃了大半,只吃了个肚撑胃胀,这才惊觉凤姐没吃多少,仿佛只是陪他吃这一餐。
门外忽然一阵风刮来,闯入个瘦细汉子,挽衣摞袖,一脚踩上空凳,就在那里敲桌面喳呼:“李三哥,茶水茶水!”
店小二百忙里越过头,哟地一声,笑起来,“钱丁儿来了,今日有几桩新鲜事呀?”
秦淮河好比香火鼎盛的寺庙,供奉的菩萨大了,小鬼都来捞油水。百行百业,有人靠技艺讨活,有人靠行商养家,也有人靠一张嘴皮,专门搬弄是非。
这一路人若研得精了,也是些不得了人物。俗话说空口无凭,传出来的话若没点根据,就是空穴来风;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必然要炸成大热锅。这是谣言的起源。入这一行的是下九流,但能把下九流的本事修上道,不啻是条财路。
钱丁儿就是贩卖是非的人。只不过他的衣食父母不是这满堂的食客,而是各间饭馆酒肆的东家。一桩时鲜的事儿少说也能换上百十来文,南北两岸走下来,平常也有一两银的收入。若碰上惊天消息,店家的打赏自不说,上饵的客人也会偷偷塞钱讨内幕。
“李三哥,今日这两桩事,你跟刘老精说了,没个一二两赏银,我是不说的。”
店小二唬了下,“什么杀人放火事,这等值钱?”
“就是杀人放火事。”钱丁儿满店里一瞻,颇有哗众取宠之势,“大伙儿说说,想不想听这月黑风高的事?”
便有人取笑,“难道要来一段风雪山神庙的评弹?”
钱丁儿呸了声,“哥们抱把琵琶上来,你弹得我评得!”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无法无天的事?”
几个好奇心被吊上的熟客都叫:“丁儿别卖关子,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