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委会通令上虽然说日军主力已经全数开始后撤,但衡阳城如今的这帮指挥官们可不敢尽信。
毕竟,都是被那位忽悠了过百天的成年人了,再不长教训那是憨批。
唐刀和侦察连长吕三江及山地步兵连连长顾西水各带一个侦察小组,由城南、西、北三个方向向外侦察10公里,三方验证,日军主力的确在大踏步后撤。
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很多在战时损坏的重装备都直接遗弃掉了,包括卡车、重机枪,甚至还有山炮和105榴弹炮,而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现象。
可见,正在向衡阳前进的中方主力给日本第11军多大的压迫感。
而其实,相对于正在朝着衡阳行进的中方8万大军,横山勇最顾忌的反倒是衡阳城内的残军。
这三天中方投入了近2万大军反攻,无论是火力强度还是兵力亦或是战斗意志,依旧是令日军浑身发毛的存在,一旦被这部残军给黏住了,那还在衡阳城周边的3万余日军可真是要被包了饺子了。
虽然横山勇也判断衡阳守军这已经是最后一搏,但他终究是不敢赌,万一这帮疯狂的中国人还有最后一股余力,哪怕只要缠上他们24个小时,距离衡阳已经仅有40公里的中方8万大军就能把他们给彻底包了,连条狗都跑不了。
事实上,横山勇的判断是正确的,衡阳守军已然是油尽灯枯,别说缠上3万余日军24小时了,此时日军只要再来两个回合,绝大部分阵地上的中方部队已经属于弹尽粮绝的状态。
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58天的巷战和这3天的反攻打下来,日军仗着兵力是中方的四五倍,可以进行轮换,而中方守军这边就纯靠一股气撑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中的极限。
就像是绷紧的钢丝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日本人是真的在后撤,其主力已经在我衡阳10公里之外了。可以通告我衡阳全军,衡阳保卫战,结束了!”唐刀用步话机给四行团团部发去消息后,背靠着焦黑的山地,在随身口袋里翻找。
这个时候,他不想干别的,就想点根烟,静一静!
只是,没有存货了,在凌晨时,他已经抽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根烟。
“长官,给!”
跟着唐刀一起来的曹英冲不知从那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唐刀,烟卷都被汗水给浸透又被体温捂干,呈现着淡黄色,应该也是这名侦察连少尉珍藏了好几天也没舍得抽的。
“哈哈!英冲你这可是雪中送炭了,这个该庆祝胜利的时候,如果少了它,老子可就真的笑不出来了。”唐刀大笑。
拿手将这根烟撅成三段,一段递给曹英冲一段给另外一名侦察兵,唐刀自己却是将短短的烟卷放在鼻子下闻了好一会儿,才就着曹英冲擦着的火柴点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
良久,淡蓝色的烟雾从鼻孔中喷出,唐刀仰头看向天空。
此时已是中秋,前夜还下了场小雨,炎热从两天前开始逐渐褪去,天也是碧蓝碧蓝的。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战火将这片山地变得焦黑,那坐在碧绿的山地中,看着蔚蓝的天,吹着清爽的风,心情一定是无比愉悦的。
“你们排,还有几个?”唐刀貌似随意问道。
“这会儿还有17个,医院那边还躺着21个呢!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们了,不知道最终能归队的有没有10个。”曹英冲低头盘算了一下,回答道。
唐刀眼角的细纹再度细密了些。
侦察连是全团最精锐的步兵连,每个排满编64人,这加上伤员都还不足40个,那说明牺牲人员高达三分之一,更何况一直位于一线的4个步兵营了,伤亡情况只能更为惨烈。
“英冲,你说弟兄们会不会怪我,怪我带他们来到这片绝地,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来衡阳,第9战区没有任何人能调得动我四行团的。”唐刀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曹英冲怔住,将目光投向他这位年轻的团长,心猛然一抽。
在他的眼里,他这位年轻长官永远果断坚定,无论遇见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也造就四行团上下形成一个思维惯性,似乎只要有这位年轻团长在,迎接四行团的,就只有胜利。
但当曹英冲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凝视他的年轻团长,突然发现,他的团长竟然似乎也沧桑了,不是因为他脸颊上的那道狰狞的疤。
说实话,站在男人的角度,那道疤更像是战士的勋章,多了分凶悍,给原本就英挺的年轻团长增加了几分成熟男人味儿。
也不是唐刀的脸黑而粗糙,唇边和下颌的胡子应该是快一个月没刮了,尽显粗粝。
而是,他的眼睛!
不过30的年轻唐刀眼角竟然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几条细细的皱纹,仰首望天的眸子中更是深邃。
或许只有懂他的人,才能看出,那其中尽是悲怆!
四行团于衡阳血战111天,由进入衡阳城之前的满编5499人,变成现在的900余,减员近百分之八十五。
听说有不少自四行之战时就跟着团长的老兵都战死了,他们没有死在长达七年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衡阳城!
还有黎城之战后加入的老兵,晋东之战后加入的老兵、紫山之战后加入的老兵,许多熟悉的脸庞在这一战中将成为记忆中的永恒,他们再也不能见面时抬手行礼并握手致意了,再也不能一起高举钢枪,冲着远方欢呼胜利了。
做为团长的唐刀,如何不悲伤?
“长官,你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回答你,因为我还活着。”曹英冲思索良久,终于回答道。
“不过,我在紫山之战时和我那个老对头吕大虬困在那个小村庄那一战的时候,快死的吕大虬问过我,问我说团座长官会不会来救我们,我没有骗他,我说不是团座长官他们不想来救,而是没法救。
长官,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老吕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知道吗?我那会儿真的没有半点害怕,我甚至想日本人来得快一点儿,这样我就可以和我班里的弟兄们团聚了,至于说什么怨不怨的,压根都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是在黎城之战后参的军,就是咱们团攻破黎城之后,我帮咱们团运物资,然后就留在咱们团了。不为别的,就为当时一个兄弟招呼我去吃饭,喊我小兄弟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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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你知道吗?自从日本人进了黎城,我们中国人就是猪狗牛羊,他们随时可以宰杀,我的发小张小三,就是在大街上碰到日本鬼子没有立刻鞠躬,就被一个日本人用刺刀捅死了。我们虽然活着,但活得战战兢兢,连猪狗牛羊都不如。
但我进了四行团,我的爹娘用我的军饷在镇上都盖了房子,弟弟妹妹也能吃饱肚子,我向连长敬礼,连长都给我还礼,放假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碰见的百姓都冲我友善的打招呼。
我还在部队里遇见了我喜欢的姑娘,虽然我还未跟她说,但我也能看到她看我时红红的脸,每当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像是一朵花一样,开了,我还从来没这样活过。
我心里明白,这都是四行团给我的,都是中国军人这个身份给我的,不为别的,就冲这个,我愿意把我这条命给咱们团,死亡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那么恐惧的。
当然,如果还能活的话,我也想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