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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三边总督府书房,洪承畴冷眼看着李榆手舞足蹈,也难怪这家伙得意,大明之初国力强盛,却视西域为畏途,拿下哈密就心满意足,嘉靖朝时这个西域立足点也丢了,明军只好退守嘉峪关,天子因此震怒兴大狱,朝臣从此学精了,再也不自找麻烦妄言向西,他却连打带骗只用四个月就立足西域,可惜大明如今势弱,西宁卫都觉得棘手,更无力接管哈密卫,只能让这家伙白捡便宜。
“大人,向哈密派官驻军肯定赔钱,这地方做生意倒不错,末将算过了,西北各镇敞开商路按二十取其一收税,税款四成养兵护商,其他六成一半归您、一半分给沿途官府,买卖肯定红火。”李榆小心说出真实目的,河西走廊是丰州通往哈密的捷径,否则只能绕道喀尔喀,此次西进往返都是走河西走廊,有多年积累的老关系帮忙,沿途官府、驻军几乎视而不见,走这条路通商西域再好不过,李榆和沿途的地方士绅、官员已经谈好合作条件,还找来一帮马贼、刀客和逃兵准备成立护商队,打算甩开朝廷大干一场,就等洪承畴表态支持,不过洪承畴似乎不感兴趣,依然绷着个脸,李榆马上又补了一句,“要不,您拿四成吧,反正这笔钱不能让朝廷沾手,末将知道大人也缺粮饷啊。”
“几年不见,汉民大有长进,本官也得刮目相看啊。”洪承畴笑了笑说道。
“大伙也这么说,其实都是逼出来的,没人管我的饭,不做买卖就得饿死。”李榆不好意思地挠起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出兵、私结外夷,”洪承畴拍案而起,揪着李榆走到墙前,指着地图怒吼道,“从藏区到西海,再从哈密卫到宣府边外,我敢肯定你与东虏也有来往,你把大明几乎包围了,究竟想干什么?”
地图上一看就清楚,明国西、北两面被围,万里长城似乎成了残垣断壁,李榆也吓了一跳,使劲摆着手喊道:“大人,我真的不想造反,四处交朋友只是为了通商挣点钱,朝廷不管我的死活啊。”
“你不想造反,那我问你,一个皇帝两个朝廷是不是你放出来的话?你难道不明白,多少奸人会以此为借口图谋不轨,你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罪臣!”
“冤枉啊,那是被卢象升逼得,丰州就那点破家当,他拿走了我们怎么活?末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个没法抵赖了,李榆跳着脚把卢象升要他交出丰州,统一官制、政令的事一一道来,还很委屈地抱怨,“大人知道丰州情况复杂,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易,他卢象升不懂边事却胡乱插手,非把天捅个窟窿不可,到时候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末将以为朝廷用人不当,大人苦心维持西北大局,劳苦功高举国皆知,不仅没得重用,却落个抗上嗜杀的名声,卢象升号称“卢阎王”,杀的人更多,湖广剿贼也留了一屁股糊涂账,为何反被称作爱民知兵步步高升?”
洪承畴被李榆戳中心痛之处,一声不吭坐回原位——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脑袋上贴着闽党的标签,而卢象升是南直隶宜兴人,属于东林党一系,两人虽然同样执掌五省剿贼军务,待遇却截然不同,卢象升能从朝廷得到援兵、粮饷,稍有战功就被清流大肆吹捧,名声显达后来居上,而洪承畴守着西北贫瘠之地苦苦支撑,其中的苦衷难以言表,朝廷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抓住他杀俘、截税的小辫子屡屡打压。官场上受冷落,下面就会有小动作,比如陕西巡抚孙传庭就公然唱对台戏,似乎有意取而代之,洪承畴越想越心寒,听着李榆的话特别顺耳——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啊,说话向着自己,办事也很卖力,巨寇高迎祥、李自成回窜西北,他就捐助了一批战马,还派出骑兵入延绥助剿,这种人最重情义,何必为子虚乌有的事和自己人过不去。
李榆还在喋喋不休讲述卢象升如何欺负他,洪承畴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问道:“汉民以为朝廷该如何做呢?”
“爱护百姓、赏罚公平。”
“错了,朝廷该做的只有两件事——欺骗、恐吓,能骗则骗,骗不住则恐吓,只要天下不乱就是大功,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你以后就明白了”洪承畴望着目瞪口呆的李榆,笑了笑挥手说道,“你难得来一趟,顺便回榆林老家看看吧,然后就赶快回去,今年山西大旱,流民恐怕还会往你那儿跑,记住,维持丰州不乱便是功在天下。”
“大人,丰州以前人少地盘小,借点钱还能维持,现在有了五六十万人口,末将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大人可有好办法教给末将?”李榆又叫起苦。
“丰州情况太特殊,本官也想不出办法。”洪承畴苦思冥想了好久,挥毫泼墨写了一个条幅交给李榆,“本官把‘顺天应民、与时偕进’这八个字送给你,回去慢慢领悟吧。”
李榆抱起条幅就要走,洪承畴又叫住他:“本官答应你了,不过税款五成归我,还有,你带回来的西域骏马也给我留五百匹。”
“大人,末将是穷人啊!”李榆吓了一跳。
“还不快滚,再敢多言,本官让你做不成生意。”洪承畴得意地把李榆推出门。
丰州,开春以来滴雨未下,黑河、饮马河、沧头河也出现部分河段断流,总理府紧急下达抗旱令,丰州各府卫还没忙完春耕又投入抗旱,丰州大地一片忙碌。然而今年旱情前所未有的严重,各处告急文书不断,形势一度岌岌可危,这时丰州军占领哈密的消息传来,有力地鼓舞了丰州人的干劲,李槐和鄂尔泰签署命令——各府卫官署除留守人员外全部下到田间指挥抗旱,同时开放官库全力保障抗旱所需钱粮、物资,营兵各部也一律就近投入抗旱,随后李槐与农牧司知事杨大志、工建司知事韩霖一起离开归化,在黑河南岸设立临时行营,守着庄稼地日夜指挥抗旱。
丰州官员、军民迅速行动起来,河水不足就动用水库、水窖的储水保庄稼、保牲口,大批的青壮还去远处取水,妇女、孩子也把每一口水井看管起来——水在这时候就是命,除了人畜饮用,每一滴都要用来浇地,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宰杀部分牲畜、放弃部分庄稼以缓解用水。丰州人命苦,始终摆不脱生存的压力,从开春就一直苦干,几乎拼尽了全力,历年修筑的水利设施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绝望之际老天终于开眼,五月底连下两场大雨,旱情才有所缓解。
然而还有更糟糕的,夏收之后从大同陆陆续续来了些流民,大多是大同屯田那帮人,开始大家没在意,正好抗旱缺劳力,还愿意收留这些老乡,后来发现情况不妙,流民越来越多赶都赶不走,而且都理直气壮声称投奔李大帅,除非杀了他们否则绝不回关内。这些人都是老乡啊,赶回去是送他们上绝路,丰州人拿着刀却下不了手,还擦着眼泪听流民们讲各家的血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