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旱情同样严重,大片土地绝收,朝廷虽然蠲免今年的赋税、加派,但仍然追比历年遁税和地方杂税,山西几经天灾人祸后民生凋疲,包括中小地主在内的大批百姓被迫抛荒逃亡,流民遍地的情形再次出现。宣大总督卢象升有办法,下令各地官府设卡封路,强行截留流民屯田种粮——他在湖广就是这么干的,至于效果嘛,反正他前脚走,屯田流民后脚就接着造反,不过这套办法暂时稳住了山西局面。
大明实行植民于土之策,绝对限制百姓流动,灾荒年按军屯之法圈养百姓,即可防止流民之乱,也可一并解决朝廷的兵源、粮饷,这本来不失为良策,但官府不会白养人,百姓的大半收成被拿走,还要给朝廷当牛做马,老百姓挨冻受饿不堪忍受,往往缓过一口气就逃亡。大明这一套不像救百姓,更像是趁火打劫,而且最害怕百姓组织起来自救,卢象升对大同屯田军就头疼不已。
丰州财用依靠商税和借债,田赋收入下放到卫所自收自支,实际上通过补贴公役、练兵又重新返给老百姓,只要百姓能自养、自保就算达到目的,这套办法也被用到大同屯田军——大同屯田百姓自选百户所、千户所,只须上交一成的收成公用,这部分粮食主要用于修缮水利、练兵自卫和建立义仓,而且如何使用还要经过公议,实际负担并不大。老百姓尝到甜头当然不肯放弃权利,而卢象升也绝不可能让步,双方从一开始就闹翻了,老百姓声称他们的土地、农具、种子都是李大帅给的,与朝廷没有关系,所以一粒粮食也不会交给官府,卢象升则怒斥百姓身为大明臣民却不思报国,抗税不交者皆是乱民,一律交官府治罪。屯田百姓也不好惹,外有丰州做靠山,内有公民党为核心,青壮手里有武器还接受过简单的训练,官府、官兵进了屯田营地就被打出去,官府固然收不到税,但百姓也种不了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百姓想得简单,拍屁股走人投奔李大帅,丰州却背上了大包袱,李槐闻讯后急忙赶赴得胜口——丰州在那里拆毁了边墙形成大缺口,黑压压的人流毫不费力就涌出关,宣德卫的守备兵根本拦不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唱着高贺教给他们的歌,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坚定地走过来,李槐看得心惊肉跳,再也承受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随从急忙把他扶上车,回到归化的当天,李槐提出辞呈。
“玉山,这节骨眼上,怎么能一甩手就不干了?”鄂尔泰闻讯气呼呼地赶来,李槐还在床上躺着。
“李家人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干下来我已心力交瘁,再也无力应付当前局面,这样也好,议事院那帮人该省心了。”李槐苦笑着答道,议事官们早就盯上了他,大选刚结束就有人嚷嚷换总理——李槐、李曜父子俩都有明国举人功名,这恰恰犯了大忌,丰州人可以允许汉学进入丰州,也欢迎明国的读书人做官,但绝对不允许未来的大统领接受汉学,李槐长期总理政务,不可避免要形成一股势力,父子俩有可能威胁到李晋的继承人地位,丰州人当然会警觉,其实鄂尔泰也有此想法,他们都害怕汉学影响丰州未来,李槐对此深知肚明,红着眼圈继续说道,“去年屯田大同、今年发动西进,前后砸进去一百万,丰州的家底没了还背了一身债,我实在想不出以后如何办,丰州大业不能毁在我手里,还是让贤能者当这个家吧,我已经调韩大功到总理府听用,巡检司知事由张立位兼理,大断事就放心吧。”
归化府守备张立位是鄂尔泰的女婿,能力一般但绝对忠于丰州,由他控制巡检司实际上是把归化交给鄂尔泰,鄂尔泰沉默一会儿说道:“汉民曾派李暄告诉我,有些事早晚会发生,不如趁着我们实力犹在让其早发生,看来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
鄂尔泰说了几句安慰话就走了,李槐喊来儿子李曜,被扶着坐起来说道:“马上备车,你去叫张之耀,我们一家带上你婶娘立即去包克图。”
鄂尔泰离开李槐家,直接去了总理府,命人通知丰州大法司、议事院、总理府各司主要官员召开紧急会议,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很多人还是从田间地头跑回来,韩霖进门就叫苦——明国的官作威作福,丰州的官却在玩命,农牧司的杨大志、库使司的赵胜也累倒了。
鄂尔泰没有多说话,先把周愕、王昉叫到偏房臭骂了一顿——全丰州都在抗旱,议事官们也不好意思闲着,白天下地凑热闹,晚上开会吵架,闹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两人,别人累的要死,他们却越来越亢奋,还带头打了几次群架。
“都是他们公民党捣乱,自己拿不出主张,还不许别人说话,说不过就打架起哄。”自由党大选获胜后,周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白显志要他兑现承诺军费翻翻,韩霖要他加税兴修水利,王昉更是强索党务经费,不给钱就拆台,周愕看见王昉就恼火。
“是你们自由党假公济私、为富不仁,明明现在缺钱,你们却千方百计给商人减税,公民党坚决不答应。”王昉毫不示弱答道。
周愕又发火了,挥着拳头吼道:“收税要‘使人不怒’,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你懂不懂!”
两人又吵起来,鄂尔泰拍案怒斥:“议事院理当群策群力帮助丰州渡过难关,岂是打闹的地方,王昉,给你们打狗棒是为了防止苛政,不是让你们乱打一气,周愕,丰州实行制衡之策,你们把公民党赶走,议事院就不用办了,我警告你们,丰州这条船沉了,谁也跑不掉!”
官员们已经知道李槐辞职,谁来接任总理政务成了商议的焦点,最合适的两个人——襄理政务李建极、宣教司知事云荣却推来推去,李建极说要回老家曲沃探望生病的老母,云荣说自己不通理财之术不能胜任,总理府掌书记杜宏泰、庶政司知事马士英也闹着要辞职,大堂里乱哄哄一片。
“都住嘴,丰州还没到崩溃的时候,想走的人尽管走!”鄂尔泰回到原位坐了一会儿,越听越恼怒,拍案制止争吵,然后对周愕挥手道,“南桂,你当着大家的面讲讲如何拔鹅毛。”
周愕得意地站起身,胸有成竹地吹起来,“丰州苦寒之地,靠种地、放牧养活不了多少人,但矿藏丰富、交通便利,发展工商才是大方向,愚以为应改革税制,总理府与地方分享税源,鼓励各地大兴工商增强财力,同时改税率、扩税源,以招揽四方客商;其次应改革卫所,将卫所与土地分离、公民与移民分离,凡移居丰州者,准其自择其业并就地编入卫所,但不戍边不授田、无功于丰州者不授公民权;再次应奖励工商,凡有功于工商者视同军功……”
“好消息,王登道急报,哈密发现野生棉花!”沈守廉、孙庭耀闯进来大喊道,打断了周愕的高谈阔论。
众人惊喜地站起来,齐声高呼“棉花、棉花”,鄂尔泰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小声吩咐周愕理出章程直接上报大统领,然后也加入欢呼的人当中。
这一夜,归化陷入狂欢,铁器、粮食、棉花是丰州人最稀缺的生存资源,铁器、粮食已逐步解决,如今棉花也有望自种自给,生存的压力将大为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