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圣驾即将进京,正好图个太平,”多尔衮明白李榆放一马的用意,但他别无选择,留在直隶是等死,南下搏一把也许有活路,硬着头皮干到底吧,也许老天真会帮他一把,通商大使的人选有些麻烦,前面三任常书、巴扬哈、布赛都是正宗的老诸申,却一个接一个叛逃了,汉人也许更靠得住,他想了一会说道,“本王许过马国柱当山西巡抚,就派他去当通商大使,这个人厚道。”
九月中,御驾终于到达北京,后面还跟着络绎不绝的旗民和阿哈,差不多有近百万男女老幼将陆续进关,这是场罕见的人口大迁移,能在入冬前完成实属不易——与多尔衮雄心勃勃相反,八旗中人对关内充满畏惧,他们舍不得辽东的房子、土地,更害怕去千里之外的关内安家,那里汉人多如牛毛,进去了还出的来吗?满洲老人最顽固,不但不听官府劝告,还挑头闹事驱逐官差,一些王公贝勒也趁机煽风点火、暗中捣乱,迁都之事一拖再拖,多尔衮对这些不识好歹的顽固分子大为恼怒,密令死党何洛会可便宜行事,务必按期移民入关。
何洛会也发了狠,下令凡拒不迁移者拆房子、收土地、烧庄稼,这家伙说到做到,唆使无赖混混恐吓、殴打不听话的旗民,有些旗民还遭到绑架,脱身回家房子已成白地。老百姓最终还是斗不过官府,除了少数铁了心也要死在老家的钉子户,大多数人被迫踏上南下入关的路,不过,多尔衮和他的狗腿子何洛会也因为强制拆迁臭名昭著,八旗中人不会忘了这笔账。
隆重的接驾仪式后,多尔衮把皇上、皇太后迎进紫禁城,接下来就该诸王贝勒和重臣商议大事了,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态度很冷淡,张口就问多尔衮如何安置八旗人丁的生计。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汉民都被赶到南城,北城的房子够用了,京畿无主土地多得是,而且遍布明皇的皇庄,全部收了供养我八旗。”多尔衮信心满满答道。
济尔哈朗皮笑肉不笑说道:“那赶情好,摄政王年轻睿智,做事就是周全,不过我听说直隶产粮少,明国以燕京为都每年漕运不止百万,我八旗人丁众多,定都又须养官、养兵,钱粮消耗绝不在少数、这又当如何呢?”
多尔衮断然答道:“天无二日,一统天下则大事无忧。”
“大同的额鲁如何应付?我刚听说人家让出居庸关,咱们也不能小气,就下诏承认额鲁是晋亲王算了,说到底他也是太祖皇帝的孙女婿嘛。”礼亲王代善突然发话。
多尔衮脸色有些尴尬,咬咬牙说道:“此事重大,还须诸大臣会议,况且额鲁历来无法无天,封他晋亲王容易,将来的后患却难收拾,当务之急乃是南下伐明,取江南粮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额鲁虽强也可徐徐图之。”
“但愿如此吧,老七,额鲁是你女婿,大同那边的事你也得多操些心。”代善不置可否,指了指阿巴泰又说道,阿巴泰像以往参加议政会议一样昏昏欲睡,听到喊他慌忙睁开眼使劲点点头。
“二哥、郑亲王,登基大典的事还得您二位参详,明告天下吾皇正朔当继大统……”多尔衮转移话题说道。
“别价,摄政王英武神明,我们都听你的,”济尔哈朗、代善立刻摆手,然后满脸堆笑说道,“年纪大了,经不得累,我们先下去歇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代善、济尔哈朗伸着懒腰走了,多尔衮忍不住暗骂“一群老滑头”,又接着讲登基大典之事,王公勋贵们很老实,不停地点头称是,其他话一句不说。
十月初一,大清皇帝在紫禁城皇极门举行第二次登基大典,颁诏天下,定都燕京,多尔衮、济尔哈朗辅政有功,受封叔父摄政王,阿济格破贼有功加授和硕英亲王,豪格也跟着沾光,恢复肃亲王爵位,暂时保住身家性命。大同这次也露了大脸,通商大使王二顺给小皇帝带来了礼物——一支千里眼和一柄象牙镶柄的短铳,小福临乐得合不拢嘴,抢到手里就玩,差点把大典搅黄了,王公、贝勒和勋贵们也有好处,每人一斤白糖,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货,土包子尝到甜头,对李榆一片赞扬声,多尔衮也分到白糖,心里却酸溜溜的。
大典结束,明国使团也赶来了,左懋第听说要住四夷馆,滞留城外不肯进京,而且致信指责清廷擅入山东却不识教化,乃使地方糜烂、盗匪滋多,大同劫匪也能纵横无阻,大明赏赐被劫责任全在清方——多尔衮觉得有了出气对象,允许明国使团入住鸿胪寺,又打发刚林去羞辱明使。
刚林气势汹汹到了鸿胪寺,见到左懋第等人便明知故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我朝新天子问贵国借兵破贼,复为先帝发丧成服,今我等赉御书致谢。”左懋第愣了一下淡淡答道。
“御书给我,凡进贡文书皆由礼部转呈。”
“我天朝国书岂是所谓进贡文书,只能面呈贵国皇帝及摄政王。”左懋第大怒,那封有口痰和鞋印的国书正好可以羞辱清酋,当然不能有失国格轻易交出。
刚林哈哈大笑:“尔等偏安一方、滥施苛政,治下百姓苦无生计,各地乱贼无力安抚,而我朝减免税负、整饬吏治,与民休养生息,人心思定,官民无不归附,现在我大清才是天朝,尔等在江南妄立皇帝乃簒逆。”
“胡说八道,我朝天子乃神宗皇帝嫡孙,伦序应立,汝等胡虏不识礼仪,禽兽也,岂有临中华而长久者?”明使被激怒了,纷纷斥责刚林。
“吾等胡族尚知先存百姓,尔等扪心自问,以贵国朝廷之贪腐无度、暴虐残忍,百姓能有立锥存身之地乎?诚禽兽不如也,”刚林毫不客气反驳,扫视左懋第等人一眼后大声吼道,“勿多言,我朝顺天应民,不日将发大兵下江南。”
“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左懋第冷笑道。
“那就等着瞧!”刚林大摇大摆走了,南京朝廷的国书从此无人问津,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诏书、拜会降清大学士冯铨、谢陞的名帖,吴、冯、谢三人也不屑一顾——自取其辱啊,国势微弱求和也是奢望啊,左懋第心里大骂马士英、史可法等人蠢材,却也无可奈何。
十月下,刚林来到鸿胪寺传达多尔衮的口谕:“尔等明日即行,我兵押送至济宁,就去告知尔江南,我要发兵南来。”
“也罢,请允我等赴昌平祭告陵寝,议葬我朝先帝。”左懋第淡淡地说道。
“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葬什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兵,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拜!”刚林冷言挖苦,随即取出檄文大声宣读,指责南京诸臣“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旦夕发兵讨罪。”
左懋第仰天长叹,北上和议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事已至此只能回南京复命了——但想回去也不容易,使团行到沧州,清军又追来把左懋第、马绍愉拘押回京,独放陈洪范返回南京,不久之后,马绍愉投降,左懋第宁死不屈,第二年六月在北京被杀。
清廷对南京朝廷不屑一顾,王公贝勒忙着争房子、圈地,相互之间还在打闹,关系后世子孙的大事,谁也不甘心吃亏。多尔衮则雄心勃勃计划南下,以阿济格率吴三桂、尚可喜为西路,先打击河南顺军,再杀入湖广,以多铎率孔友德、耿仲明为东路,先击破江北明军,再渡江攻取南京,两路兵力明显不足,各有三万多人,只能沿途招抚降兵补充兵力。
然而意外发生了,大军才刚动身,顺军突然对彰德、顺德两府发动反击,打了清军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