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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闰六月正值酷暑,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却热得发烫,总督府内蝉声阵阵,一帮官员在大堂里闷热难当,索性穿起布褂短裤,围着几个切开的西瓜大快朵颐。
“你们来的好,武昌就缺人啊,惠登相殉职,张孟存、吉珪去了湖南,现在又添了徽州、衢州、处州,我只好打发江天一、傅山两个年轻人署理三府事务,地盘太大不是好事啊。”李槐摇着蒲扇对金声、云荣、马光远说道。
这三位上午才到武昌,金声调任江西统领并协理南直隶、浙江事务,原任审刑司知事一职由颜继祖接任;马光远指挥襄城大战不力,被调回武昌继续担任老帅的副手,张鼎升任河南提督;云荣却是在河南杀人太多,被地方士绅联名告到参议院,恰好罗马教廷、英格兰议会、荷兰议会来信邀请大同派人访问,总统府急调陕西布政使杜宏泰接任河南统领,打发云荣出国躲几年,他这趟来武昌打算逆江而上进入四川,再经藏区去印度,然后乘英格兰人的船前往欧罗巴。
“我军进入南直隶、浙江,清军可有反应?”马光远问道。
“多尔衮发疯了,‘剃发令’把江南搞得大乱,清军自顾不暇还不敢碰我们,不过早晚要打一仗,老马,你尽快去南昌,江西兵力薄弱,只有马祥麟的步十镇和田见秀的十四镇,我从投顺的荆襄顺军中挑选精锐两万调到江西,但这帮家伙靠不住,必须抓紧时间整编。”李槐挥手答道。
周愕向金声问道,“正希兄,大同最近有何动静?‘扬州屠城’、‘剃发令’消息传来,湖北、湖南、江西三省前明在籍官员和地方士绅借机煽动民意妄议出兵,还聚众包围总督府寻衅滋事,老实说,我们出兵徽、衢、处三府也有缓解压力的意思。”
“扬州屠城”案和“剃发令”在大同影响不大,大同人可以上街游行声援江淮百姓,也可以为死难者流几滴眼泪,但是就不愿意出人、出钱为明国打仗,而且据《自由报》爆料,清廷内部发生党争,以冯铨、孙之獬为首的北党压过了以龚鼎孳、陈名夏为首的南党,多尔衮乃借北党之力颁布“剃发令”,既然是清廷汉臣作孽,大家就更不想多管闲事了。不过,审刑司大同分司知事宋学朱咽不下这口气,就扬州屠城案提起公诉,大法司大同分司以没有管辖权为由拒绝受理,颜继祖恰好这时接任审刑司知事,宋学朱得到老上司的支持马上又向联邦大法司提起上诉,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定论。
“大同也有一群腐儒闹事,巡检司直接把闹得过分的送到兵营训练,不到十天全老实了,我们背上四川、河南两个包袱,想与清国开战力不从心啊。”金声吃完一大块西瓜,拍拍肚子坐下说道。
“玉山兄,你就是手太软了,老百姓不傻,打仗是要出丁、出粮的,哪个吃饱了撑得想打仗,闹事的都是明国残渣余孽,多杀几个就行了,河南就没人敢闹事。”云荣说着随手把一块西瓜皮扔出去。
李槐笑了笑没答话,云荣在河南大开杀戒,得了个绰号“云屠夫”,明国余孽和地方豪强吓得不敢妄为,新政因此顺利推行,老百姓得了实惠,又称他为“云青天”。
“李玉山,奸党跑到武昌作恶了!”一个人影突然窜进大堂,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大胖子,但李槐等人短衣短裤的样子吓了他一跳,有点尴尬地扭过脸后退几步。
李槐楞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阮大铖,不禁笑了起来:“圆海先生,大热天头上裹块布做什么?快来吃瓜,井水里刚捞出来的,殿下,您也来一块。”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福王拿起一块瓜往嘴里送,这家伙到武昌后住进总督府馆驿,好吃好喝还有零花钱,闲得无聊就拉上阮大铖逛街看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阮大铖推开李槐递过来的瓜,撕下裹头布大叫:“反了,简直反了,南京奸党窜到武昌捣乱,他们、他们把老夫的头剃了,李玉山,你到底管不管?”
“岂有此理,谁干的?本督一定重重责罚,”李槐看了一眼阮大铖的光头,强忍住笑对众人引荐道,“这位便是阮圆海先生,不但诗文写得好,还精通园林、绘画、工建之术,尤其堪称戏曲大家,张陶庵先生(张岱)曾有言阮圆海的戏‘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当世奇才也莫过于此!”
阮大铖名声臭,但才华横溢世人皆知,金声、云荣急忙上前行礼,顺便安慰一下老头受伤的心灵。阮大铖还在气头上,一句话也不说,福王吃了两片瓜觉得舒服了,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和阮大铖在街上闲逛,正遇上一伙士人鼓动百姓去总督府请愿出兵伐清,为首的袁继咸和前南京太仆少卿万元吉与阮大铖有旧怨,撞在一起便相互对骂,复社骨干黄宗羲刚好也窜到武昌——阮大铖在南京夫子庙挨过黄宗羲的打,也借顺案抓过黄宗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黄宗羲吵嘴吃了亏,一怒之下便带人把阮大铖剃成光头。
“他们还骂我是蛤蟆皇帝,阮先生也成了祸国奸佞,真是气死人了!”福王又拿起块西瓜狠狠咬了一口。
云荣皱起眉说道:“玉山兄,这些人显然是复辟分子,必须及早收拾,万不可姑息养奸。”
“河洲所言极是,他们借着‘扬州屠城’、‘剃发令’寻衅滋事,理当依法严办,你们不好下手就让老夫来干。”阮大铖这时也想通了,既然头被剃了,那就索性借武昌之力跟那伙人斗一斗。
李槐摇摇头缓缓坐下,云荣那一套在湖广、江西行不通,湖广人曾一度形成大名鼎鼎的楚党,江西人在嘉靖朝也出过夏言、严嵩两位首辅,两地科举人才辈出,士绅势力根深蒂固,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袁继咸怎么和万元吉、黄宗羲凑一块了?”金声问道。
周愕苦笑着回答:“袁继咸一直赖在九江不走,听说南京失陷便去南昌鼓动杨廷麟起兵,万元吉逃出南京后也有同样打算,两人正好碰到一起,杨廷麟被纠缠不过索性躲起来,他们又跑到武昌找总督府,我们当然拒绝出兵,两人就煽动武昌士人游行请愿,前后两次包围总督府,黄宗羲也是前些日子窜到武昌,求见玉山被我挡回去,玉山,看来他见不到你不会走。”
李槐点点头,岔开话题向阮大铖说道:“浙江总兵方国安来信说马士英在他手里,问我们要不要人,圆海先生,您意下如何?”
“让老马来武昌,老夫正想问他,为何独自私遁,几十年的交情就不要了?”阮大铖又怒了,福王告诉他,如果不是马士英阻拦,当初肯定带他一起逃离南京,这种人也算朋友!
“不可,你与马士英名声太差,若同在武昌,岂不是让天下人骂我大同藏污纳垢。”福王急忙插了一句,呛得阮大铖满脸通红。
“殿下很有见识嘛,在下佩服!”李槐忍不住夸奖道,福王的脸立即红了,其实马士英逃跑前并没忘记老朋友,而是他严令不得向包括阮大铖在内的其他人泄露风声,马阮见面肯定会把事拆穿,那时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山东的许亨臣做生意不错,当布政使差一点,老马是干庶政的老手,让他走海路去山东吧,殿下和圆海先生也该启程去大同了,最好这几天就上路。”金声说道。
“不行,老夫还在武昌排戏呢,过个把月再走。”阮大铖摇摇头。
“什么戏,好看吗?”云荣来了兴趣。
“好戏,讲新政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故事,老夫写好了戏文,就差配曲选角了,”阮大铖很有些得意,一把拉住云荣说道,“要说戏还是安庆府最好,曲美词美唱腔美,湖广、江西的戏不行,曲调杂乱,戏文粗俗,还找不到像样的角,比如这花鼓调本应该这样唱……”
“圆海先生,您今天受惊了,快陪殿下回驿馆歇息,本督一定为您出气,来人啊,送客!”
李槐脸色一变连推带搡把阮大铖和福王打发走,然后才回头对云荣说:“你可千万别和他多说话,这老头九流三教无所不通,扯开话题就没完没了,不把人说睡着停不下来,我们都吃过苦头。”
周愕马上点头,众人哈哈大笑,这老头还怪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