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漠染苦涩地笑了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和端木先生见个面,没想来蹭饭吃。”
陈之哥哥一个劲地点头,说着:“嗯嗯,我知道,知道……”他一直说“知道”,却绝口不提陈之的事。
丁漠染面对着他那张沧桑的脸,心里边五味杂陈,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严笑,陈之……端木翔,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没有哪个人,会像陈之哥哥这样自卑的,记忆里,他站在哪里都静静地,像一堵墙,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丁漠染以为兄弟血融于水,陈之哥哥多多少少能找出一些话由,可是等了半天,却等来一个转折。
陈之哥哥说起了他自己的事:“冬旭她,又有了,我们很快会有两个孩子,前几天找了个熟人问诊,给照了片,医生说是个男孩。我们陈家,又多了两个男丁。”冬旭,是陈之嫂子的名字。
这个时代,应该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孩子称作“丁”的了吧?陈之哥哥的话朴实,却藏头藏尾挂着一丝暗示,令丁漠染很不舒服。
但她还是配合着笑了笑:“是啊,恭喜。”
陈之哥哥的眼睛亮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两个男孩子,将来长大读书,结婚生子,又要房子,所以我这个当爸爸的,得好好存一笑钱,为未来打算打算……”
他停顿了一下,丁漠染正好抬头,那一瞬,竟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极其陌生的精光。
丁漠染有点摸不着北。
陈之哥哥笨拙地抓抓脑袋,顺着把话说下去了:“染染你认识那个老板吧?你刚才说的,你是来找他的,听说他很有钱。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求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们去说说情,让他拆房子的时候给我们多补一点,之前的拆迁条款太坑了,我们签得太急,没考虑清楚,正好你认识他……”
丁漠染的心沉了下去。
陈之哥哥抓着她打感情牌,并不是为了叙旧,更没有问她的近况,这三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得那么瘦,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看见的,就是只是站在她身边的端木翔。
丁漠染发现自己的嗓子眼一阵阵发苦,想说什么,又没有了立场。
这一家人,把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区分得很清楚,陈妈妈那声“儿媳妇”突兀得令她反胃,现在想想,竟然豁然开朗。
三年前这里就要拆迁了,当时的陈家算三户,有一块地,算起来开发商得补两百八十万。
现在陈家有了个三岁的儿子,算是添了一户,就有四户。现在陈妈妈开价一百万一户,四户就是四百万。有地再加一百块,就有五万百。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双色球大奖。
陈之哥哥还在说,可是丁漠染早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满脑子塞满了一个字:钱。
钱钱钱,钱,钱钱……
她慢慢地转头看向遗相中的清秀容颜,幽幽地道:“你们……是不是算错了。陈之不在了,你儿子又未满二十一岁,就算要重新赔偿,也拿不到五百万那么多,你们现在只能算两户,加一块地,也就是三百万……”
只多了二十万。
机关算尽,就只多了二十万。
丁漠染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唯有满心凄然,临着墨黑的夜。
陈之的遗相旁边,就是他爸爸的遗相,陈之说过,陈爸爸和陈妈妈恋爱八年,终成正果,那是他的爱情榜样,可是现在,陈爸爸的相框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情形,已经多年没有打扫。
相爱的人,会不会这样疏忽?
丁漠染在这时,无端端就想起了严笑,想起了他临出门时递给自己的那杯牛奶。
相爱的人啊,分明赢在细节上。
扶着门框,看了看无星无月的天空,丁漠染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和端木先生不太熟,对不起,帮不了你们。”
她走出门口时,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已经结婚了,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叫得那么亲密,我怕我先生不高兴。”
鸡窝里可以飞出金凤凰,但是大鸡小鸡各有打算。
陈之的孤独,是丁漠染完全不敢触碰的。
原来八年恋爱,原来母慈子孝,都是包裹在贪念外表的一层皮。
没有人记得他,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