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翔干脆把车泊在了路边,顺手递给她一根耳机线:“丁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对,我是喜欢招惹笑笑,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和他是敌人。”
笑笑,只有跟严笑特别亲近的人,才会用这样的称呼,但端木集团与严氏的那些过往是阻隔这层亲密关系的高墙,他这样称呼严笑,并没有引来一丝信任,反而令丁漠染警惕起来。丁漠染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耐着性子接过了耳机。
躁音被隔绝,耳朵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陈妈妈的话像一根恶毒的针,插在心房上,□□的时候,血花四溅——“这个丁漠染我确实一点也不喜欢,独生子女,在家里娇生娇养的,要是真的和我们陈之结婚了,还得我儿子来照顾她,你看她那样子,像是会做家务的人吗?你呀……心眼多,人却不精,我要是真把她当儿媳妇,会由着自己的儿子去装死吗?你心疼那六十万,我更心疼……”
四周很安静,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可是从听第一个字起,丁漠染的耳朵里就嗡嗡地响,她慌慌张张地把音量推到了最大,还像是听不清的样子。
陈妈妈话还在继续:“我叫她一声‘儿媳妇’,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刚才在居委会门口说拆迁费用时我注意到了,她和那个房产公司的老板之间像是有点什么,如果能通过她去说这个事就好办多了,那个房产公司老板一看就是个好色的,看见漂亮女人,连腿都迈不开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事情早点解决,陈之也可以早点回来……”
那个一脸慈爱,为丁漠染盛饭夹菜的妇人,转眼就裂变成了面目可憎的老狐狸。
丁漠染的手捏着耳机线,手腔却在颤抖,她听不下去了,却又不愿意将这段录音暂停,只能是全身僵硬地坐在车里,手脚冰凉。
端木翔是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他和严笑的经历不一样,他看见这种荒诞的事情完全没有代入感,仅仅是觉得好笑,间或有一点邀功似的得瑟,他认为自己是做了好事:“还好你嫁给了严笑,不然啊,啧啧……才六十万,就这样劳师动众,还装死,六十万能干什么?你那个男朋友也是极品了……”
装死,是丁漠染最不爱听到的字眼,从她第一次从陈妈妈哪里听到,她就选择性地关闭了耳朵,她想逃避,可是端木翔的话让她无处可逃。
陈之没有死,这个消息是陈妈妈亲口说出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一场欺骗降临,她突然就混乱起来。失踪,民政局的通知,都是真的,陈之在雪山失踪,全家都哭得昏天黑地,也是真的,失踪的人,没有葬礼,丁漠染作为女朋友,甚至连纪奠的理由也没有,她不相信他死了,她的潜意识一直在等他回来,等了三年。
如果三年的失踪是假,如果他的爱是假,那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大,眼前也一阵阵发黑,明明吃了晚饭,却像是闹饥荒饿了十几天一样,全身无力。
三年前的路是怎么样走的?陈之出去旅游,遇上雪崩,民政局得到搜救队的资料,确定陈之失踪,刚好陈家老房子拆迁的补偿款分下来,陈妈妈为了不让她这个“不被看好的儿媳妇”分走这批补偿款,就让陈之选择了装死,这三年来,所有人都当他死了。
想起陈之刚“死”那会,丁漠染去看陈妈妈,陈妈妈抱着她哭得天昏地暗,现在想来,却不知道那流出来的眼泪是真是假。
是的,区区六十万,在端木集团的掌门人眼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在严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严笑这几年靠买彩票攒下来的钱都有四十万。
钱不拿来花,不过是存折上针式打印机压出来的数字。
对于一个大学应届毕业生来说,毕业这头三年,是黄金的三年,陈之是学半导体材料的,他不怕找不到工作,虽然起步是辛苦一点,但也绝对不会抱着这区区六十万不松手。他还真是听妈妈的话,陈妈妈让他装死就装死,消掉了户口,还怎么找工作?
知道真相的丁漠染,并没有像端木翔预期的那般高兴,她面色惨白地靠了座位上,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沉默不语。
半晌,才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谢谢你啊……”语声是凉凉的,甚至透着恨。
端木翔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他还没弄清她那句“谢谢”是真意还是嘲讽,座位上的人影突然弹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开门下车,然后就蹲在路边的下水道旁呕吐起来。
之前在陈家的吃进去的东西,在胃里边翻腾,胃酸顶着辣意,一个劲地往上蹿,丁漠染的嗓子被辣味呛着,吐完了又咳。
胃抽筋,脑仁也一阵阵地发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走两步,又弯下腰去。这一吐,怕是把昨天的份都呕出来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蓄着眼泪,却哭不出来。
她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陈之的电话号码,却总是拨错,一遍又一遍地打,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直到麻木。她真的忘记了那个人,在忘记之后,还被他猝不及防地在背后捅上了一刀。她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她对着空白的忙音大声问着:“陈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他害她失魂落魄,害她知道自己有病也不肯去看医生,抑郁症反复发作,她只当是因为太爱他,思念他,她混沌地数日子往后捱,他却冷着心肠不出现。
就这样,他还说爱她。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