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粗糙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一脸胡子拉碴,乱糟糟的头发长到下巴,如果再配上个破碗的话那就是一个相当标准的流浪汉形象。
然而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却并不颓废,佝偻的身体走起路来也没有摇晃或是虚浮的感觉,步伐平稳地向几人走来,一看就不是吃不饱饭的。
但最吸引黎易注意的却不是这个男人异常的精神与身体状态,而是一张纸。
那是一张表面平整、没有丝毫褶皱与污垢的崭新纸张,正贴在这名衣衫褴褛的邋遢男子额头上。
偏黄的纸面不大不小,刚好将他的整张脸完全遮住,只能在黄纸偶尔被风掀起一角时才能注意到他腮边凌乱的的胡茬。
而在黄纸上,则由从上往下的字序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墨色大字:
“何二龙”
看见这三个字的瞬间,黎易的瞳孔微微收缩,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了下来。
这三个字的字体本身歪斜扭曲,排版却又列得异常整齐,这扭曲而又工整的怪诞风格,对他来说是如此熟悉。
或许应该说,每一个拿到车票的升格者对这样的字迹都不会陌生,因为在车票上印着列车批次与目的地信息的那些字,与眼前这张黄纸上的“何二龙”三字,风格如出一辙。
注意到这一点的荣丽媛则不禁轻呼出声:“何,何二龙?”
这下却是轮到那个脸上贴着黄纸的邋遢男人一下被惊讶到了。
“你咋知道我叫何二龙?”脸上贴着黄纸的邋遢男人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后脑勺,虽然隔着一层黄纸看不到他的五官,但不难猜出他正疑惑地盯着荣丽媛的脸: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至少不是咱村里的,何家村里头要是有这么好看的女人,白老爷也不会挑中何老爷家的三小姐……”
姑娘?确定不是喊大姐么……黎易一肚子的槽一时不知从何吐起,但转念一想,荣丽媛毕竟是富裕大家族出身,嫁人之后也是一直在做衣食无忧的富太太,这样的生活水准和保养条件不免让她看起来很是年轻,初看去甚至会有青春靓丽的惊艳感觉。
而经常下田劳作的农村妇女、和一天至少要熏两次油烟的家庭主妇则普遍要老得很快,她们的外表皮相总比是自己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上层阶级与底层人士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可以大到甚至不像是同一个物种。
黎易面前,何二龙仍在嘀咕:“我没吃过你的席,你肯定是外地人……”
这又是什么逻辑?
见荣丽媛有些慌张地站到黎易身后,黎易自己也没有要开口说什么的意思,梅友乾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难道凡是何家村里的姑娘出嫁,你都去吃过席?”
“那当然。”
何二龙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腰:“吃席好啊,吃席好,自从三年前吃了何家大小姐的席,我就再没种过地,哪儿有红事我就去哪儿,当着宾客的面撒泼打滚哭一遭,啥招阴损咱用啥招。
两边亲家都好面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见血?都想着赶紧把这条晦气的狗打发走,诶,他们还得给我红包咧!那红包到了,好话也就有了……”
说这话时何二龙竭力听着自己的腰想要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高大一些,这样的肢体语言表明了他并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反而觉得光明正大甚至光荣了。
夏凉安眨了眨眼:“原来是游手好闲专闹婚的无赖……”
黎易转过头,和梅友乾对视了一眼。
他们注意到的则是另一件事:
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