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的衣角消失在门边,房门也轻轻合上了。
江洛引着他的手向自己身后,摸到裹胸在背后的系带。
“老爷究竟是否年老”她兴奋地看到他眼中蓦然染上欲色,“试试不就知道了”
休沐前一日下午,林如海到谢府指点谢丹明的功课。
江洛也携黛玉和英莲过来,与沈夫人作伴说话。
没了谢丹晓的谢家内宅,实是冷清不少。
“哎丹晓都出阁快两个月了,”沈夫人无奈叹道,“我还常觉得她在家呢。晨起不见她跑来说话,我又差点叫丫头去问二姑娘是不是病了。”
在这里,大部分女孩子成婚“出阁”,便是离开自己的家,去往别人家。对疼爱她的父母尤其是从前日夜相伴的母亲来说,不管女儿的夫家、丈夫再是如何精挑细选
的,终究是一件伤感的事。
劝慰的话已经说过很多,但江洛知道这些都只是不起作用的漂亮话。
婆家再好,怎么比得上自家舒心顺意
没有血缘,只有礼法维系,别人的父母又怎么能与亲生父母相比。对“婆家”来说,儿媳妇再亲近也只是外人。连她自己,其实是从林家“嫁回”林家,短暂在江家的半年多,也叫她舍不得离开。
沈夫人只是在亲近交好的夫人面前忍不住感叹,并不想真正坏了客人的心情。说过一句后,她便忙不再提,转而说起谢丹瑜的亲侄女、她和谢尚书的族孙女,谢蓉与谢英选秀的事。
“六月进宫复选,八月才出结果,也算折腾了。”沈夫人笑道,“我也不知该不该盼着她们选中。两个都留在宫里,省了我再给她们找婆家。可以后又免不了沾惹宫中之事。”
去年秋天宫中发旨选秀,先选皇帝妃嫔,从九月一直到四月,都是各地初选。上百太监女官走遍全国各处,把在朝七品官以上家中适龄的女儿、侄女、孙女等一一选验过,出挑合格的再送往京中,参加复选。
外省之家初选瞒天过海的多。许多人家不愿让女儿入宫,又一时寻不着好亲家,便将来至本省的太监女官上上下下打点一遍,报个初选不中就是。
即便曾与人结仇,除非深仇大恨,也甚少有政敌仇人以此揭发报复。采选妃嫔虽有一定的标准,但还是看择选人的眼光偏多。且揭发一家贿赂太监女官,这些收受贿赂的岂不报复回来
宫中之人,天子、皇后身边,有时能做的事比六部尚书还多。
因此便有知晓的,也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但就在京畿为官的人家便没那么好混过去。
一则是天子脚下,不论官员还是采选的太监、女官,都不免更谨慎行事。二则各家交际,都知道谁家女孩子好,且谁知有没有人在宫内贵人面前提起过有着实极好的女孩子没过初选,宫中降怒令彻查因由也不是没发生过。
谢氏族中送谢丹瑜和谢蓉、谢英过来,本便是请沈夫人悉心培养,好入宫为妃嫔的。谢丹瑜已嫁人不选,谢蓉和谢英本皆有花容月貌,来这里四五年,若都初选还不中,沈夫人也不能和族中交代了。
“幸好只是给陛下择选妃嫔,皇子们且要靠后。”沈夫人道,“给陛下为妃,总好过做皇子们的妃妾。谢家前岁虽说无事,到底担惊受怕了许久这次她们有人选中,下次族中再要送人,我便好相拒了。”
林家不但自家人少,连族中几家堂亲都未曾来多扰过。但沈夫人的烦难,江洛虽不能感同身受,却颇为理解。
连林如海想和前岳家贾家疏远,都要顾着亲生女儿的心情。何况本时代的宗族比岳家联系紧密得多。
“我长兄的幼女还圈在义忠亲王府里,快两年了,想见一面都不得”沈夫人说着红了眼圈,“她才十九啊,也没有孩子,空得了一个亲王庶妃的名分,就要在里面等死了”
大哥那时真是糊涂了,任人怎么劝也不听,非要把音儿送到东宫里孩子进去还没两年,义忠亲王就反了,他又怕牵连自己的仕途性命,颜面都不要了,痛哭流涕来谢家求救,还一句都不提音儿
落得个被贬外放也是活该
“好歹还活着呢。”江洛只能如此宽慰沈夫人,“有位分、又有分例,总归不缺衣食。没有孩子更是好事了。那些生了儿子的妃妾,不是都和孩子一起被老圣人给”
“赐死”了吗
虽然不知道这么安慰对不对
“或许过几年老圣人心意回转,又念起儿子们的好”想一想不大可能,义忠亲王可是杀了太上皇六个亲儿子,江洛便忙改口,“再或许,老圣人连义忠亲王府都不想留了,都把人遣散出来”
“你说得倒是”沈夫人勉强笑了一笑,忙擦泪说,“你看我,又提起这些伤心事。”
“人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江洛笑道,“哪有桩桩件件都圆满的。”
沈夫人洗了脸,又同江洛说贴心话“你虽是继母,我看你疼黛玉的心,倒和我疼丹晓的一样。今年选完圣上妃嫔,最迟再有两年,便该皇子们选妃。大皇子年已十四,与黛玉年龄相差颇大,应还无妨。可二皇子只比黛玉大三岁,到他选妃大婚时,黛玉也十二三了。你家大人又身处这般高位若不想女儿入宫,你们可要早做打算。”
这一语真是惊醒了江洛
就算给黛玉上过了生理卫生课,在她眼中,黛玉也仍然只是九岁孩子。一个九岁孩子需要操心什么婚事
黛玉又心有远志,更该以专心读书,养好身体为要。至于谈婚论嫁,且过个五年八年十年再说。
她心里更没想过要将黛玉嫁入皇室宫中。林如海不需要、也不会卖女求荣,她更不在乎所谓“皇子岳母”的“高贵”名分。
可林如海已经处在这个位置上,孩子入不入宫,或许已不单单是他们做父母的能决定得了的了。
江洛深深感激沈夫人,要起身相谢。
沈夫人却拽住她,接着说“我还怕不止皇后娘娘和吴贵妃会作此打算。虽说皇后娘娘去岁又添了一位皇子,与吴贵妃各有两位皇子,如今中宫更加稳固,可陛下又并没有得力的妻族,难保不会给皇子娶高门贵女,以增己身之势。听得陛下又十分信重林大人,若不早想出应对之法,万一陛下不待黛玉长大,提前下旨赐婚,那就悔之晚矣了。”
至今皇帝宫中只有一后二妃。
李皇后是皇帝发妻,生有二皇子与四皇子。她父亲曾为广州巡抚,但已于五年前病卒,母亲尚在。
她还有一位姐姐,两位兄弟。
长兄李大国舅,现已年过四十,尚无功名,只领了“承恩公”之爵,在家中安享富贵。
幼弟今年二十有三,倒是在三年前中了二等增生,但离能下场秋闱、乃至春闱得中还有段距离。
总结便是
李皇后娘家现今没有一人在朝为官。近亲中只有她姐姐的丈夫,于去年秋天调回京中,现任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据传,李皇后正积极为姐夫谋求一有权的实职,至少是一部侍郎职位。
吴贵妃是皇帝从潜邸里便宠爱至深的爱妾,生有大皇子、大公主、三皇子、三公主共四位皇子皇女。
皇帝初登基就被封为一品贵妃,可见圣宠优渥。
不比李皇后曾为巡抚之女,只是李家如今无人在朝。吴贵妃被选为庶妃时,其父才中进士两年,只是京畿一七品县令,如今也只才升了四品道员。不过吴贵妃家历世领着皇商之职,他二叔读书不成,便接了世侄,户部挂名,买办杂料,家资有百万巨富。
她三叔便是去年将地契放入梅瓶夹层中,想以此贿赂林如海,好让自己小舅子逃脱杀头之罪的那个江洛认为不长脑子的前工部主事,现已是工部营缮司郎中了。
还有一位周贵人,宫人出身,没有母族,育有二公主一女,恩宠实不能与吴贵妃相较。
连赵太后也是宫人出身,没有母族。
如此数来,皇帝在朝中还真没有一家得力的、亲密的、可以放心倚重、交托私事的亲族重臣。
江洛心中危机感更加浓烈。
谢府书房。
“你这位置太得罪人了”
谢丹明自在外间修改文章,谢尚书嘴唇翕动,对林如海密言“趁今岁恩科,明岁又是春闱,各处调动,你还是趁早筹谋起来为好啊”
林如海亦知此理,只是“两位圣人都未曾露意,只好且耐心等等。”
况且暂还没有合适接替的人选。
“倒也不必太担心了。”谢尚书便笑道,“两位圣人爱重于你,必不会放你在此位太久。”
林如海也一笑。
谢丹明修完了文章,又恭敬捧来请林大人看。
林如海尽心指点了半日,直到晚饭后方与妻女回家。
夫人似乎有些心事。
观夫人不欲在玉儿面前多谈,待玉儿回房,他才笑问“在谢家半日,可还尽兴么”
看到夫人立刻卸下了伪装,显得忧心忡忡,他又忙细问“是谁惹夫人不快”
“没有谁”江洛站起来,拉林如海进卧房,自己合好房门,便与他说,“黛玉将来的婚事,老爷可做过打算”
“玉儿的,婚事”林如海一惊。
玉儿才多大
他忙又问“是沈夫人替谁说媒了不成”
谢尚书倒还有两个幼子和玉儿年龄相仿,只是错了辈分了。
“哎呀,不是说媒”江洛一跺脚,索性从头与他说今日和沈夫人的对话。
“老爷常见皇帝,可曾察觉出皇上有关心儿女亲事之意”江洛盯着他问。
“这倒尚未”牵着江洛的手,林如海与她走到床边坐下,心内已然将这件事列为近期第一要紧事了。
江洛又回想最近,不大确定道“怪不得李家总给我下帖子光今年便有三次了年酒一次,虽然没去,也送了厚礼;三月初一他家老太太寿辰,又请,我去了,没领孩子们,她们还细问,又催我下次一定带去。这不能定准的事,我就糊弄过去了。”
“再有便是三月二十,承恩公府开赏花宴请我,我想出去骑马,你说不用怕得罪人,我就推了。”江洛看着林如海。
“别怕,无妨。”林如海下意识先安抚她,“推就推了。以后不想去也不必去。”
他还不至于让夫人女儿屈身折节奉承于人,以求富贵安稳。
“我只怕李家真把主意打到黛玉头上了。”江洛一点也不想黛玉进宫
至于得罪个把夫人哪怕是皇后的母亲嫂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不能怕得罪人,就真次次把黛玉带过去给她们挑剔观赏,评估她够不够格做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妃
“我已想出了一个主意,不知好不好。”看林如海深思许久还不言语,江洛忍不住说,“若老爷同我一样,都不想送黛玉进宫,我以后在外就只说黛玉身体既弱、功课又重,总养不大好。家里又只这一个女儿,也舍不得她外嫁,以后要招婿在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