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没回答,依旧低头。在他干净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已经有点掉色的古色佛珠,这样的饰品在金贵的封家二少爷身上有点格格不入。
二少爷修长干净的手指在那串佛珠上来回地转动着,沉闷的声音有些沙哑地响起:“没有。”
没有心事,只有幻觉。
“这样啊,”女医生笑了笑,知道他不想多说,“既然都来了,那进我办公室那儿坐一坐吧。”
本来要打算走的封祈里还是被医生带进了医院里。带他的女医生姓白,之前在国外时见过。
白医生的办公室里很安静,窗外就是假山以及人工湖,景色很美,悠闲得让人能静下心来。
她今天没什么患者,或者说是有的。
就他一个。
白医生笑问:“二少爷要喝点什么?”
封祈里一进来坐下就很平静,熟视无睹地玩弄着手中的佛珠,音色又冷又淡地道:“不喝。”
“……”白医生无奈,知道这二少爷一来,估计不坐上很长一段时间是根本不可能打开金口说几句话的,就怕他到时候坐得自己都口干舌燥了。
好在白医生不是第一次认识他,知道怎么招待他,只好笑着转头去打开柜子:“你等等,我给你找一下西湖龙井茶来泡吧,知道你爱喝。”
可惜这一次,坐在椅子让低头盯着那串有点掉色的佛珠转来转去的青年却道:“我不爱喝。”
“啊?是么?”白医生很意外,“以前我倒给你的时候,你都会喝的,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
青年只是低着头:“……我不喜欢。”
“行吧。”白医生笑了笑,“随便泡一下吧。”
白医生跟以往一样泡了一壶西湖龙井,倒了一杯放到封少爷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温和地笑道:“少爷过来了,那肯定是有事的,说说?”
当然那么轻易说的话,他就不是封祈里了。
他低着头,盯着手腕那串佛珠,转了又转,白医生不得不怀疑这佛珠会掉色都是因为他一天到晚转得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佛珠都要转没了。
“封少爷?”白医生无奈,“你知道自己的问题,你都已经自己过来了,说明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可怎么一到这儿,你就光坐着不说话了呢?”
封祈里转着那串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深邃的眼睛落在前边的西湖龙井看了几秒后,眼睛微微波动,缓缓将杯子拿了过来,优雅又格外安静地低头品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继续保持沉默。
白医生:“……”
不是说不喝么?不是不喜欢么?
白医生笑了笑,轻声问:“好喝吗?”
“不好喝。”封祈里说,“很苦。”
白医生:“……”
这少爷可真是不好伺候。
不过好在少爷喝了一口西湖龙井后,忽然低哑道:“我最近……出现幻觉,似乎变得更严重。”
“嗯?”白医生急忙问,“怎么说?”
封少爷又沉默了下来。
白医生已经很熟悉了,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过后,这少爷终于肯垂着眸子,有点冷淡又沉闷地往下低语:“反反复复……看到同样的幻觉,昨天也是……今天也是,好像近在咫尺……可我知道,都是假的,幻觉而已,只是反复这样我很……”
白医生问:“很苦恼?”
封祈里又没说话了,今天早上他醒来后,昨晚喝醉时的事都记得,只觉得很荒唐又很可笑。
快四年了。
对方当年走得那么潇洒,剩下他自己,像一个傻/逼,就算他反复强调自己已经无所谓,脑海里却偏偏要出现那个人的模样,还要在他的生活里,无处不在,明明就是那个人先背叛了他。
最后,还要他来受这些罪。
可笑至极。
白医生:“少爷说的幻觉,指哪方面?”
封祈里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忘了。”
白医生意料之中,只是笑着喝了一口西湖龙井茶,心想,当我傻呢?要是忘了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幻觉了,那就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那么高贵冷艳的二少爷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封祈里闭上了眼睛。
他的幻觉,其实有很多,很多。
他昨晚喝醉把别人看成奚亭,他在他哥送他回去时,在梧桐树下看到了拿着相机的奚亭,今天也在医院看到与其他医生谈笑风生的奚亭……
除了这些以外,私底其实下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幻觉,他好像又看到了奚亭,一次又一次。
就像真的一样。
比如昨晚临睡前,他看到奚亭坐在他床边,无奈地摸着他头发问他:“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因为喝醉了,意识模糊,他分不清是真是假,也短暂地忘了他们早已经分手没关系了,而是装可怜地跟他道:“我不想喝,他们给我灌的。”
奚亭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笑着看他。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觉得我信你吗?”
高贵冷艳的二少爷瞬间就不要脸了,装可怜卖惨撒娇各种手段都使上:“亭哥哥……你信我。”
奚亭笑道:“闭嘴,别叫了。”
封祈里瞬间就不服了,二话不说就想扑过去把人团团抱在怀里,再压在床上欺负一阵,每次奚亭被他欺负过后都会变得特别好说话,因为稍微不好说话一点,某人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又会继续一口一个“亭哥哥”或者“亭亭”地叫个不停,然后一点也不干人事地继续来回折腾他了。
因此,奚亭只能屈服了。
没办法的事,他总得为自己的腰着想。
可是当封祈里想再次像之前一样扑过去时,直接扑了个空,拥抱了空气,整个人从床上狠狠摔了下去,膝盖砸在地板上的痛觉让他回过神,看得空荡荡的双眼,茫然了片刻后就低头笑了。
他垂下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手腕那串戴了很多年的佛珠,冰冷的手指在古色的佛珠上研磨,声音低哑:“‘奚亭,我恨你,我会一直恨你。”
白医生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等待许久过后,白医生无奈地喝了一口茶,温和地道:“少爷如果有什么难言之欲,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点,不然你放纵地任由它藏心里只会积累成疾,泛滥成灾。”
青年沉默了半晌,沙哑道:“我知道。”
他依旧微垂着眼睛,不冷不热:“我有病。”
白医生:“……”
有病的封家二少爷在白医生的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一小时,这期间肯开口说的话却没有几句。
“我认识一位年轻的医生,在精神科以及心理科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刚好他最近来这边了,这样吧,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白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到时候你可以跟他聊聊……”
“不用。”封祈里冷淡地打断她,“不需要。”
他语气太坚决了,白医生也知道这人听不进别人的话,只能作罢将拿出来的名片放回口袋。
那露出来的半张名片,有一张俊美的脸。
二少爷在白医生这儿坐够后就起身打算离开,临走之前,他又拿起桌上的西湖龙井喝一口。
白医生笑道:“二少爷还挺喜欢喝……”
封祈里冷淡地打断她:“不喜欢。”
白医生:“……”
白医生今天刚好有位朋友要见见,就送着他出门,结果门一推开,迎面而来的人就与封祈里撞了一下,对方后退了两步:“抱歉,没事吧?”
封祈里一怔,猛地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站在他面前的是皮肤白皙模样俊美的青年,穿着白大褂,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波动了片刻。
是不久前封祈里见到的那年轻的医生。
年轻医生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后,移开了视线,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很有风度地笑着,对着白医生道:“白姐,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没事,他就要走了,我这儿没人啦。”白医生笑了笑,见封祈里堵在门边,僵着如同一块木头似的,就伸手推了推他,“快点走啦封少爷。”
魂不守舍的封少爷被白医生推得让开了两步,目光却一寸不离地紧紧盯着那年轻医生的脸。
年轻医生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外,一切都很正常,淡定地笑着,被白医生抓住手腕往屋子里。
封祈里的眼底弥漫上了一点血丝,看着年轻医生从自己面前淡定地笑着被拉进屋子里,修长的手指抖了抖,似乎是想抓住年轻医生的手腕。
可他用坚定的意念拼命忍住自己颤抖的手指,压在褪色的佛珠上捏紧,反复地想冷静下来。
这不过……又是幻觉罢了。
下一刻,被白医生拉进屋子里淡定笑着的年轻医生,几乎是条件反射,猛地回过头,一把将门给狠狠地甩上,发出“砰!”的一声,那一扇门被年轻医生过重的力道甩得颤了颤,门关上了!
封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