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辞觉得,这玩意吧……
孟小汀果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工匠封存了我的声音,比铃铛响更有用。”
龙逍目光真挚,朝她递来第一枚:“谢小姐,你一定会收下,对吧。”
她老工具人了。
谢镜辞:……
谢镜辞强忍不适,在此人无限循环的“别怕”声里道了谢,将银铃接下。
莫霄阳和裴渡同样收下,前面三人都做了表率,孟小汀就算觉得这铃铛极其鬼畜,恐怕会造成精神污染,也不得不接。
龙逍面不改『色』,唯有发尾被兴奋外溢的灵气冲上半空,以诡异的弧度翘起来摇摇晃晃:“诸位若是觉得害怕,用它便是。”
他语气如常,略作停顿:“仙府开启的时间……应该快到了。”
归元仙府大开之际,谢镜辞先是听见一声悠长清唳。
自高山而来的飞瀑气势恢宏,恍如银河倾泻,坠下繁星万千。四周皆是一碧如洗的蓝天,于秘境入口之前,却笼了层轻粉烟霞,将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同样染成粉『色』,薄云翻滚,雾气升腾。
倏然水波一滞,瀑布竟向两侧轰然『荡』开,如图掀开层层白帘,于嶙峋石块之间,『露』出一道莹白裂痕。
那便是仙府入口。
“地图人手一份,等入了秘境,大家都去花榭集合。”
谢镜辞挑眉笑笑:“不要当最后来的那个哦。”
“幻象有什么好怕的?”
莫霄阳摩拳擦掌:“咱们来比一比,谁能第一个赶到那里!”
对于幻境,谢镜辞并未生出恐惧的情绪。
她从小到大很少怕过什么东西,无论妖魔鬼怪,拔刀硬砍便是。
归元仙府诡谲莫测,她本已做好了拔刀的准备,然而当谢镜辞穿过入口,再睁开双眼时,并未见到想象中的尸山血海。
虽然与尸山血海一样,入目皆是刺眼的红。
这场景……她好像有点熟悉。
谢镜辞恍然一愣,心有所感,一抬眼,果然见到同样茫然的裴渡。
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和那次梦里一样,他们两人再度穿着婚服,被送入了洞房。
只不过这次的气氛,与梦里大不相同了。
“谢小姐。”
裴渡猜出这处幻象的名字,喉头微动:“这里是——”
谢镜辞太阳『穴』突突直跳,替他说完接下来的两个字:“……情境。”
可恶。
她的运气也太太太差了吧!归元仙府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幻象,怎么就偏偏让她遇上这一遭——尤其是和裴渡。
情境,顾名思义,需用情来勘。
这算是云水散仙的一个恶趣味,传闻她一生钻研“情”之一字,对于无论男女之情、亲子之情还是友谊之情,都心怀好奇,因此创造了这一出幻象,以供研究人与人之间的情愫。
唯有情到浓时,让幻境心觉满意,才能顺利从中脱出。
谢镜辞心里一团『乱』麻,把视线往上移。
在婚房中央,凭空悬浮着一粒白芒。
幻境本身没生眼睛,也无法感知境中人的情感波动,正是通过此物,观察房间里所有的风吹草动。
若是在以前,她还能像梦里那样肆无忌惮调侃一番,再毫无心理压力地与裴渡演上一段时间假夫妻,但——
但裴渡喜欢她。
这就,真的很要命。
“谢小姐。”
裴渡用了传音,语气正经:“我可以先用灵力重创自己,你只需在床边看护几日,应该就能脱离幻境。”
好家伙,一场新婚夫妻的恩恩爱爱,愣生生被他演成了不离不弃照顾重症伤患。
谢镜辞真想钻进他脑袋里,看看这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倘若用了这个法子,她虽然大概率能从幻象脱身,但裴渡一个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木头,绝不会被允许从中脱离。
到时候他满身是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孤苦无依倒在这鬼地方……
谢镜辞想想就头疼。
谢小姐皱了眉。
虽然早就料到她不会接受这段幻境,但亲眼见到她毫不犹豫拒绝的模样,裴渡还是心底一空。
她终究……是不愿同他成婚的,哪怕只是一段逢场作戏的幻境。
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没有多么透骨的剧痛,只是隐隐发闷,空落落的,从心底里牵出藤蔓一样的疼。
“此番进入仙府,正是为了治疗谢小姐神识,我就算出不得幻境,待仙府关闭之日,也会被传出——”
他还在兀自用传音说,忽然听见踏踏而来的脚步。
四下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脚步虽则轻,却无比清晰撞在他耳边,引得少年长睫微颤,抿唇抬头。
一只手轻轻握住他掌心。
“婚约订下那么久,今日却迟迟才来,着实叫人等得心焦,你说是吧?”
谢小姐毫无征兆地向他靠近,裴渡下意识后退,脚跟却撞到坚硬的床板,一阵踉跄下,径直跌在床上,后脑勺落进绵软被褥之中。
谢镜辞被这个慌『乱』失措的动作逗笑,柳叶形状的双眼柔柔一弯,眼底淌出清润的光。
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
裴渡一颗心高高悬起,像被绳索陡然缚紧,连跳动都没了勇气。
他感到逐渐蔓延的热。
而谢小姐俯身而下,指尖微动,划过他僵硬的掌心,薄唇开合,念出噙了笑的低语:“相公。”
缠在心头的绳索轰地缩紧,又在顷刻之间炸开。
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谢镜辞也是假象,心脏还来不及呼吸,就被糖浆的清甜填满,不剩下一丝一毫空隙,只能蜷缩着轻轻一颤,唯恐戳破幻境。
好在须臾之后,终于汇入零星实感。
谢小姐的声音通过传音来到耳畔,与方才含情带笑的口吻截然不同,淡漠得听不出喜怒:“幻象之中,不如顺着它的意思来,如何?”
裴渡无声勾了勾唇,点头。
他不知晓的是,谢镜辞同样紧张。
她不清楚自己对于裴渡的心意,总觉得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浓雾,看不清许多情愫。
但毋庸置疑的是,除了裴渡之外,无论面对哪个男修,她都不会做出这种动作,讲出那两个字。
谢镜辞觉得很恐怖。
即便不知道来由,但她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裴渡。
可能,大概,也许。
既然他没有将一切戳破,她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便也顺势佯装不知,逐渐试探。
等归元仙府关闭的时候,倘若对他没生出任何绮想,就直接了当地拒绝;倘若她当真怀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谢镜辞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壁咚加强吻,料他也不会拒绝。
——虽然不像个正经人会干的事,但她就是这么霸道的反派角『色』怎么样!
悬在屋子里的白芒悠悠旋转,寂静无声。
裴渡被她压在身下,面颊被红衣衬得冷白,平日里矜贵清冷的脸,无端浮起朦胧艳『色』。
谢镜辞能清楚见到他脸上的红。
胸膛一点起伏也没有,想必是屏住了呼吸,不『露』声『色』,也可爱至极。
好奇怪。
一想到裴渡可能喜欢她这件事,谢镜辞就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嘴角忍不住会翘起来的那种高兴。
她莫名开始笑,没有系统捣『乱』,神『色』与动作也就更加自然,垂眼打量他紧绷着的面庞,往酒窝的位置戳了戳。
裴渡的睫『毛』又是一颤,连眼底都涌上绯红。
“能与夫君成婚,我高兴得不得了。”
这些话没有经过演练,无比自然地从她口中溢出,像是被牢牢印在心头,连谢镜辞自己都觉得奇怪:“还记得我们在学宫里的时候吗?”
她用很轻的声音说。
“你日日在不同地方练剑,鲜少能有与我相见的时候,我便特意观察你前去练剑的时机与规律,刻意同你撞上,佯装成偶遇,简单打个招呼。”
“有时学宫领着我们前去秘境探险,那么大的地方,我总跟小汀说,想要四处走一走,瞧瞧各地机缘。其实机缘是假,想找你是真,若能在秘境遇上你,只需一眼,就能叫我觉得高兴。”
谢镜辞不由佩服自己胡编『乱』造的功力,居然能把谎话说得如此浑然天成、脱口而出。
几段话下来,连她都不禁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暗恋过裴渡。
“夫君。”
她说着一笑:“我这样喜欢你,你对我呢?”
裴渡抬眸望着她。
太近了。
当还是个懵懂幼童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无言仰望,地上的虫子无法肖想太阳,因而一切情愫都被硬生生碾碎,再压回骨血里头。
可如今不同。
谢小姐一次次地主动靠近他,如同在他心口绑上一个小钩,彼此间的距离模糊不清,看不清晰界限。
裴渡不知道,此时此刻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以谢小姐对他的心思,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哄骗幻境而说出的谎话。
那都不重要了。
当身边的一切皆成虚妄,任何言语都难辨真假。
他终于能毫无顾忌地,把藏在心底的秘密一点点亲手剖开,无比虔诚地献给她。
那是陪伴裴渡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难以启齿、也微不足道的秘密,如今被以谎言的方式,不带任何遮掩地来到他舌尖。
窗外响起冷风的呜咽,木窗被摇晃得吱呀作响。
少年喉结微动,静静待她说完,见谢镜辞没再言语,忽而温声开口:“接下来呢?”
……接下来?
谢镜辞怔住。
由于反派系统里千奇百怪的人物设定,她悖着本心,对裴渡做过不少堪称“亲昵”的事,例如上『药』,抚『摸』,乃至扑倒。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无论气焰多么嚣张,反派永远不可能真正得手,因此在系统给出的剧本里,她往往演到一半,任务便戛然而止。
在那之后,撩拨完毕后的下一步应该如何,谢镜辞从没想过。
空气里尽是冬日绵密的凉,风声消匿了行踪,在四下幽静里,谢镜辞却感到骤然腾起的热。
裴渡的视线自她眉梢向下,像是安静却炙热的火。
“谢小姐。”
手掌虚虚抚上她侧脸,携来一团柔软的热:“我对你——”
身下的少年眸『色』乌黑,眼尾勾弄般地往上微扬,溢开潋滟水光。
裴渡没有笑,似是极为紧张,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眼前人的模样牢牢烙在心底,半晌无言,忽地长睫一动。
他薄唇轻启,眼底染上浅浅的、近乎于痴『迷』的笑:“……思之如狂。”
那只生了薄茧的手,终于落在她面颊之上。
突然贴近的温度猝不及防,谢镜辞下意识屏住呼吸,下一瞬,僵硬的身子便接触到另一股更为不由分说的力道。
这是“接下来”的剧情。
裴渡动作很轻,缓缓一带,毫不费力地反客为主,把她压在身下。
红烛摇曳,破窗而入的夜风撩动层层红纱。
变幻的光与影填满整间房屋,入目是摇坠不定的红、月『色』皎洁的白、与流水一般浮动着的昏沉夜『色』。
谢镜辞闻到越来越浓、越来越近的树香,属于少年人的温度势如破竹,冲破寒冷冬夜,逐渐靠近她身边。
谢镜辞兀地睁圆双眼。
等、等等,这是——
她下定决心要对他做的,壁、壁咚加强吻?!
剑风一动,斩灭跃动的火光。在清清冷冷的月光下,红帐内映出两道逐渐贴合的影子。
裴渡垂眸,掩下眼底晦暗不明的『色』彩,右手顺势上抬,稍稍用力,扯落束发的发带。
丝丝缕缕的黑发倏然下坠,有如长瀑流泻,遮掩两人近在咫尺的侧影。
他用目光描摹出姑娘唇瓣的轮廓。
然后屏息,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