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长公主不知道贺成渊这话是何意思,但言语至此,不再追究,她也不好多说了,当下又转了话题。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宫宴了,今年皇后娘娘也邀了姑母一家进宫赴宴,还有宣王、怀王两位王叔,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贺成渊闻言也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溧阳长公主继续道:“记得当年端午宫宴的时候,姬皇后爱做青梅粽子分给众人吃,那味道可真奇怪,酸得很,皇上却赞不绝口,弄得大家伙都跟风一阵子,却也许多年不曾吃到了。我家伯爷说,前几日,皇上在御书房和他说事情,还提起了这个。”
贺成渊沉默了一下,而后淡然道:“父皇不是念旧的人,还会记得这个,那是难得的。”
溧阳长公主大约是上了点年岁,想起往昔的情形,就颇有几分感概,况且,出门的时候,赵英又反反复复和她说这事情。
赵英在家中对溧阳长公主的话原是这么说的:“太子近来和皇上越发疏远了,而魏王又刚刚去了,皇上毕竟上了春秋,为人父者,嘴上不说,心里是难受的。这些日子,皇上又想起了当年、想起了姬皇后,还和我念叨着,想吃姬皇后亲手做的青梅粽子,但御膳房里做了许多,却不是那个味道,大约不是那片园子里摘的果子,就差了几分,你说说看,可不是皇上心软了吗。”
姬皇后的香雪林,梅花是特别的、梅子也是特别的,那树种和土壤,都是当年振武王府远从万里之外的闽越运过来的,振武王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又或许是因为种树的人不同,故而,在肃安帝的心里,那梅子的味道是别处寻不到的。
溧阳长公主叹息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你所言,往事休矣,何必再去介怀。如今皇上就是吃口粽子也惦念着旧情,只有姬皇后那片园子里产的梅子才对味,其他的,皇上是不爱的。”
但那片林子的主人现在已经是方楚楚了,宫里人惧怕太子,轻易不敢过去摘果子。
未来的太子妃、方家的楚楚姑娘,那是个活泼的女孩儿,兰台郡主最近和她玩得要好,溧阳公主心里也是乐意的。昨天的时候,兰台郡主还带了一罐青梅果酱回来,说是方姑娘给的回礼,颇有几分当日姬皇后做的那个味道。
溧阳长公主尝过了,她是尝不出来味道好坏的,但赵英却因此极力劝说她。
“你倒是可以劝劝太子,做些青梅粽子呈上去,你想想,当年皇上对太子是如何疼爱,何至于就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左右不过太子年轻气盛,不体贴父君的苦心,太子若肯稍微服软一些,不说皇上高兴,便连太子自己也是有好处的,溧阳,你做姑母的,不能不点拨他。”
溧阳长公主也有自己的私心,魏王已死,梗在肃安帝和贺成渊父子之间的刺也少了一根,若她能借机让这天家父子和好如初,岂不是一桩美事,将来在肃安帝和贺成渊跟前也能多几分面子。
她当下正了脸色,对贺成渊柔声道:“太子,你是快要成亲的人,马上有家有口的,怎么能像从前那般一味逞强,方家的姑娘嫁入东宫,她就是天家的媳妇,皇上是她的君舅尊长。你常年征战在外,到时候留她一个人在东宫,若皇上不喜她,又有谁能关照到她,你便是再好胜,也得为她考虑一二。
皇上爱吃那青梅粽子,你既然已经把林子送给方家姑娘了,不若这回先叫她做个粽子孝敬皇上,端午宫宴,正是应景,显出太子妃的孝道来,皇上多少会看着姬皇后的面子上,来日待她宽容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起他心爱的姑娘,贺成渊身上的气息仿佛都放松了下来,他轻笑了一下:“姑母说差了,我这个媳妇笨得很,她只会吃,不会做的。”
溧阳长公主一时也笑了:“你倒是懂得心疼人家,连这点事情都不舍得她做,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呢,借个由头罢了,博个贤惠的名声,有什么不好,且听姑母的话,再没有错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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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佳期,风和日丽,肃安帝设宴于兴庆宫中。
其时,三千金吾卫兵立于阶下,着金甲、持仪仗。百匹大象和骏马装饰着华丽的披饰从兴庆宫外绕行而过。太常寺令人设乐于丹墀下,钟罄箫鼓齐奏,宫人于殿前做飞天舞,衣袂飘飘,若游龙惊鸿。一派祥和景致。
肃安帝高居于龙椅之上,面色和蔼。
皇族宗亲与宫中诸人一起举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安帝笑而饮下。
美酒佳肴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悠扬的乐声从殿外传来,宫门外,除了歌舞,还有耍杂的把戏在演着,众人欢笑晏晏。
没有人记得不久前魏王刚刚死去,大家仿佛已经把他忘记了,除了他的母亲。
冯皇后在袖子中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旁边心腹的宫人默默地递上了一方帕子,冯皇后无声地擦干了手,转眼又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她从宫人手中拿过了一方食盒,双手呈给肃安帝。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粽子,有燕窝甜口的、也有珍鲍咸口的,皇上尝尝臣妾的手艺。”
肃安帝笑着接过了,顺手就交给了身边的太监,冯皇后一双玉手保养得细腻精致,她自是不会厨艺,那粽子大约是身边的宫人代劳的,但她的心意,肃安帝还是受用的,当下温言赞了两句。
这时候,溧阳长公主笑着道:“我知道今天太子也做了粽子要孝敬皇上的,皇后和太子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可见一家人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这个硬邦邦的儿子居然会想到尽孝,那是难得的,肃安帝的目光望了过来。
贺成渊面上波澜不动,仍是冷静自持的神情,他也命张熹呈上了一方食盒。
“儿臣照着当年的旧口味,做了青梅粽子,敬呈父皇。”
听了贺成渊的言语,肃安帝居然怔了一下。
在场的众人,除了几个年幼的公主和皇子外,都记起了这个青梅粽子的由来,场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还是冯皇后笑道:“这是好东西,说起来,几年没有吃到了,皇上大约也是想念这个味道的,还是太子体贴。”
冯皇后这么一出声,底下众人又开始三三两两地附和,趁机对皇帝和太子恭维了一番。
肃安帝仿佛惊醒了一般,微微地叹息了一下:“是,太子懂朕。”
溧阳长公主察言观色,这时候心中大定,坐在下首,笑吟吟地道:“太子殿下这回是花了心思给皇上做这粽子,可见要成家的人,和原来就是不一样,做事情也周全多了。”
兰台郡主坐在溧阳长公主的身边,带着天真无辜的神情,道:“皇帝舅舅,您给太子表哥选定的方家妹妹,那可是再贤良不过的姑娘,她亲手去香雪林中摘了梅子、做了果酱,连这粽子都是她和太子表哥一起包的,太子表哥日后有了贤内助,内外张弛有度,皇帝舅舅也能放心不少。
肃安帝一时没反应出“方家妹妹”是何许人,宋太监附耳过去提醒了两句,他才记了起来,他哂然一笑,脸色淡淡的,未予置评,他还是对这个太子妃的人选不满意,不过拗不过贺成渊罢了。
他又把心思放回面前的粽子上。那粽子小小巧巧的一个个,堆在食盒里,绿叶红线,每个粽子的尾梢还用红绳坠了一个梅花结,正和当年姬皇后亲手所做的一般模样。
肃安帝难得地惆怅了起来。
长信伯赵英坐在那里,此时侧过脸去,对冯皇后略一点头。??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