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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岳带着赵幼安先行离开正法堂,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连接黑色望楼和地牢的幽深走廊,走廊四周皆是绿荫遮蔽,光影寥寥之中赵幼安好奇的盯着前面这个魁梧青年腰间晃动的两柄刀,埋头向前的程岳似是感受到身后赵幼安的目光,他定住脚步转头,看着赵幼安认真的说道:“你能手刃刺杀公主的金吾卫参将隋木郎,我敬重你。”
一道穿过斑驳林荫照向这位魁梧汉子的光线中,赵幼安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坦诚,赵幼安一时语结,他轻声道:“情急之下,侥幸而已。”
“隋木郎我见过,他是金吾卫里身手非常不错的。”程岳凝声说道。
赵幼安挑了挑眉后后疑惑道:“这样一位参将,为何要勾连外人刺杀公主,按照他的年纪来看,能坐到参将的位置上,应该来说是前途无量的。”
“天知道他怎么想的。”程岳喃喃道,他转而凝视着赵幼安说道:“不过有一件事褚大人说的没错,今日之后,长安会有很多人知道你,知道是一位大理寺的小狱史阻止了这次刺杀。”
赵幼安视线跃过高大的程岳,程岳身后的长廊幽长漆暗影憧憧。
程岳手按在长刀刀柄上,慢悠悠的说道:“能驱使一位前途无量的金吾卫参将谋逆,能让一艘巨船顷刻覆沉,这背后之人的能量我们无法想象,所以我想提心你,近来要小心些。”
赵幼安闻言问道:“如果将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呢?”
程岳苦笑一下后说道:“五年前在洛阳,公主车鸾行至长街,不知从哪里飞来六道箭簇,直接射入凤帐中,公主的贴身婢女被当场钉死,还好咱们这位公主福大命大,只是擦破了点皮肉。之后的调查中,发现躲在街边酒肆内用弓弩射箭的刺客,早已服了鸩毒自尽。”
说着程岳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拽下一条红绳,那绳上赫然绑着一枚通体泛青的棱形箭簇。
程岳将那箭簇递给赵幼安,然后说道:“当时我任职于虎贲卫中,也是公主随行护卫之一。”
赵幼安接过这枚穿着红绳的箭簇,掌心能感受到上边的温度,这箭簇呈棱形双翼,几面刃口已被磨平,精铁材质上泛着幽青。
“此事之后,我就被赶出了虎贲卫,若不是褚大人力保,怕是得滚出长安了。”程岳有些不甘的说道:“这件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难道连个说法都没有?”赵幼安疑惑道。
“有是有的。”程岳回忆道:“当时高句骊侵扰我大唐辽东,忠武将军周摘星率军出击,在扶余神策军围堵重挫了高句骊主力大军,使得高句骊王奏表降书,可待神策军返身时又有一股高句骊散军侵袭了安东都护府属地,对于高句骊的反复行径,当时朝堂上有人主张再出兵,直捣黄龙灭之,有人主张何谈安抚,不取兵道。”
程岳顿了一下,他见赵幼安低头那着手中那枚箭簇入神,轻咳一声后接着说道:“朝堂上丽珠公主力排众议,再派云麾将军狄子云出兵讨伐,也就有了辽水河畔坑杀高句骊五万人的辽水大捷。洛阳那次刺杀,在饮鸠的刺客身上找到一些高句骊王室的徽章玉符,所以将刺杀归咎于高句骊王室对公主力主出兵的怀恨报复。”
赵幼安听了后点头道:“这倒也能说的通。”
程岳一听沉声道:“在大唐私藏甲胄和弩弓等同谋逆,漫说是寻常人家,王侯府邸也见不到只有军营才配发的弩弓,若真是高句骊的刺客跋山涉水潜入洛阳城,他们从何处弄来弩弓?”
“所以你不相信公主洛阳遇刺是高句骊的刺客所为?”赵幼安疑声道。
程岳摇了摇头,他忽的咧嘴一笑,然后伸手要回那枚箭簇,等重新将其挂在脖子上后说道:“五年前我灰头土脸背上护卫不利的罪责被逐出虎贲卫,这次对我来说,是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幸好大理寺有协查之责,我也有施展一番的机会。”
赵幼安问道:“你觉得五年前公主洛阳遇刺和此次宝船刺杀一事,尤有关联?”
程岳凑到赵幼安面前,他一脸认真的说道:“武侯司递呈褚大人的案卷里,有说到之前一名武官遇袭,身上除了刀伤外,小腿被一枝弩箭洞穿,我朝将甲胄和弩弓看管的如此严苛,你说那些借着驼客身份混入长安的刺客,是从哪里弄来的弩弓?”
程岳说完拍了拍赵幼安的肩膀,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走吧,看看褚大人能不能撬开这落网凶徒的口吧。”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一排红瓦黑墙的牢房前,这牢房要比阴牢高些,门口墙上雕着一幅凶兽狴犴的壁画,赵幼安看着那雕刻栩栩如生的凶兽,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獠牙尖爪之下映衬的这间牢房威严十足,心中不觉有些惊意。
穿过门廊进入牢中,里面也比阴牢宽敞许多,两边墙壁烛台上火光烁烁,竟将这阴牢照的宛如白昼。
赵幼安注意到,脚下土砖上暗红一片,似是没有洗刷干净的血渍。
牢内大小刑具一应俱全,四名眼神阴沉的兵卒押解着手脚皆束镣铐的石侠站在中央,赵幼安和程岳只是等了一刻,褚时钧就一脸笑呵呵的闪身进来。
“褚大人。”
“褚大人。”
程岳和赵幼安俯身行礼道。
褚时钧点头应道,他拍拍赵幼安左肩道:““不要拘束,自然一些。””
石侠不知道是看到满屋刑具还是这牢中烛火刺眼,身体颤栗不止,幽静牢内就听他身上的镣铐铮铮作响。
左右兵卒为褚时钧抬来一张宽椅,程岳和赵幼安分立两侧,虽然赵幼安不知道这位寺卿为何要他来看这审案,但身处此地,也只能是静观其中门道了。
“剥皮,抽筋,灌铅,插针这些都太过寻常,也太血腥,我不喜欢用。”褚时钧扶椅说道,他低垂眼帘瞟向石侠,只见这少年也是倔强,虽是身躯摇晃但眼神依旧透着狠辣不屑,他朝着褚时钧猛啐一口。
一口血痰,不偏不倚的落在褚时钧脚下。
“大胆。”
两名押解石侠的兵卒高声呵斥道,猛地挥出几拳,拳劲如风锤向石侠全身,隐隐可听见拳头落下后的骨碎声。最后一名兵卒一记铁肘砸向石侠起伏不止的胸膛,一口污血从石霖口中渗出。
“够了。”褚时钧抬抬手轻声道,他声音阴恻恻的补上一句:“打死了还这么审啊。”
赵幼安斜眼瞟向石侠,他已经眼神涣散浑身瘫软,若不是两臂被死死箍住,怕是早就倒地不起了。
“想必武侯司也对你动过刑罚。”褚时钧骤然起身走向石侠,赵幼安眼尖的看到,褚时钧起身是袖袍中探出一物。
仔细瞧去,原来是一根漆黑的铁签。
褚时钧抓住石侠一只手,然后声音低沉的问道:“我只问你一次,来长安做什么?”
石侠眼神倔强的盯着褚时钧冷笑,一声不吭。
褚时钧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然后握住铁签扎入石侠掌中。
“啊。”
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响彻牢中。
石侠手掌中猩红的鲜血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绽开朵朵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