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水榭里,七彩花灯灿烂,我举目看船上伶人做戏,只见一对老夫妇坐在庭中,晚辈们依次上来见礼,那李家明演的主人老翁,依次给小辈回礼,回了多时,那主人站起来道:“送来送去,回来回去,都是在自己家里!全是虚礼,免了罢!”
我初时没看懂,腆着脸去问阿云,阿云道:“你可别生气,这是劝你呢!有好事,别尽想着家里人,外头的臣子们,也等着恩典呢。”
我这才会了意!按理说家明在我生辰时来劝谏我,我应该生气的!可是他演完这段后,又补了好几个诙谐段子,弄得我非但不生气了,还厚赏了他!我觉得,他说得太有道理了!虽说厚里薄外是人之常情,可我这般做得太明,难免招怨!家明适时不露痕迹地提点于我,真是一片忠心呐。
伶官李家明风度超卓,才华横溢,向来受我的青眼!每次曲宴游乐,无他不欢!大寿后不久,我跟他去游后苑、逛钟山,爬到山顶的时候,我一袭瘦影,穿着淡金色五爪闲云游龙袍,住步抬头望天——天空特白、重云游移——定云告诉过我,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我忙喘了一口气,对家明道:“家明!咱下山吧,要下大雨了!”
青衣缓带的李家明玉树临风,莞尔一笑道:“陛下不急!雨来了,也不敢进金陵城!淋不着您!”
我瞥了他一眼:“怎么不进城?”
他道:“雨神也怕皇上您呢!他一来金陵,一落地就要收逮租铺税,得交好些呢!他怕是下不起呢!”
“行了!快跑!等回去,我就下诏把这项税免掉一半!没法子,你是不知道,咱这儿现在缺钱了!”
我和家明跑回宫里,到光政殿把减钱的圣旨刚下了,这雨便哗啦啦地下下来,我心想,你算得可真准呢!听着雨声,我想着在殿里批奏章太无聊了!便叫小何摆了棋桌,我和家明对弈!我和家明对弈最过瘾了,输赢我永远猜不到——他不是冯正中,每次都输给我——家明的性子是:这局棋,只要李家明能赢,他一定不输给我!
如此一个大雨天,在燃香的殿宇里找个知己下棋,真是妙事!可这次,我的心情却也没这么妙!棋还没下完,我心里一点目,我已是输定了!家明甜甜的笑着,又摆上致胜的一子,我眼看翻盘无望,就出个阴招:在这时候把棋盘倒扣过来——嘿嘿!不算了,重来!
家明见了,不慌不忙,把棋盘正过来,迅速按原样恢复了棋子,并退到我开始落下风的那步——这是种天赋,姑且叫它“复记黑白”,可巧的是,我打小也有这种天赋!所以家明知我呀——我在落下风的地方苦思冥想,最后改了几步,却还是输了——他这局风头正劲,实在下不过了,别再把面子折了!
对于李家明,我特别放心,也特别偏爱!他是个伶人,不是官员,身上没官气,一言一行特别干净,为人又正直,从来没用我的宠爱,干过一件非份的事情!他和那些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甚至大奸似忠的朝臣那是全然不同的!他的性子虽耿直,但处事和缓,处处顾着朕的面子!断不会像田英提起的那个史虚白先生,为了拒绝我的征召,竟借酒在殿上便溺!对这个史先生,当时我虽表面上硬着头皮夸他是“处士”,其实恼得不行,立马给了五亩地,让他卷了铺盖!
与史虚白相比,就显出家明的不同了!所以,我心里真当李家明是个好朋友,他的话,我总是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