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坎钦佩地点了点头,说:“朝廷与拓跋氏作战,若是粮食进出为条件让他出兵,出多少兵,给他多少粮食,他一定会……”
杨雪笙笑了,说:“想方设法,把他们东夏的狗都当成人用。”
随即,他笑容一敛,严厉狄说:“这只是我们的战略,就目前来说,我已经意外了,他竟然不顾一切拿粮食出来充好人,让我们以前的计划落了空,这样也好,我们就一点一点消耗他,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走,去见他的使者,告诉他们,备州叛军作乱,起码要再给我们十天时间。”
第二天,叛军仍未清剿干净。
而且出乎杨雪笙的意外,辛璧和薛朝贵都没死在乱军之中,见势不妙就各顾各了。辛璧撤不回自己的堡垒,辗转至边远处的一处庄园,那薛朝贵干脆死守己家,一再乞降。这时,薛氏的经营也奏了效,一些与之勾连的军官因为撇清不及,虽然没有发生大的动乱,却是要么潜逃,要么观望。
使者呆在备州这会儿,魏博一代乱相纷纭,既然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备州一时间无法清靖,眼见为实,自然第一时间回去,把备州的复杂形势原原本本告诉狄阿鸟知道,让他提早有一个准备。
这十天的期限还不是准确的,这不是纯粹是哄自己的?备州好大一块儿地,出了动乱,你十天能够全部解决?就算你十天解决,你再落实一番安置政策呢,筹备一下儿呢。
狄阿鸟在家里等着,派使者的本意倒也不是要他一两天把人弄走,而是想要一个确切的话儿:你让我给你解决,我可以办到,可是我不能把自己弄个山穷水尽,你能先答应我,过后还我粮草不?
这话问使者,使者也问过杨雪笙。
答案是: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当初朝廷供给你的,让你还了吗?再说了,你不是还要租用北平原吗?
这不是变相讨债?
没错,朝廷供给自己,这个粮和款,自己确实还没还。
可这刚建国,国库都是泥巴浑草,胡乱糊出来的,你讨债,不是难为人是干什么?
狄阿鸟只好走在天井下,跟张铁头一个样,使劲地揉自己的头。
同一时间,他还不停骂娘。骂归骂,备州方面已经流露出扯皮的意思,那自己?就不管了。骂完人,他立刻找个地方一坐,坐下算这笔帐,把当年朝廷供给自己的粮款数目都整理出来,一笔一笔地加,加到最后,发觉这笔帐数目还真不小,当即人往后一躺,挂着胳膊在椅子下晃晃,有气无力地说:“国家虽小,尊严是大,既然要还款,我们就还款,勒紧自己的裤腰带,给他还出来。”
接着,他猛地坐起来,咬紧牙,说第二遍:“还,还给他,我看还干净之后,他拿什么驱使我?”
他走出来,眼看北平原的大小部下都小武官一回,一个个端正地坐着,就说:“有些事,尽管可以选择赖账,可以选择不赖账,但赖账与不赖账还是有区别的,赖账的,信用没了,作为个人,人家看不起他,不再相信他,作为国家,别的国家就都不愿意给他打交道,百姓们也有疑问。我们国家虽小,虽穷,但不赖账,信用放第一位。”他一伸手,说:“这个款,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们也可以当成是我一个人借的,先是我向朝廷借,后来是我向国库借,从今天开始,我就拿王庭的开支补国库,和你们一样,开荒种地,妻妾不作丝绸,想要衣裳,自己给我纺纱去。”
大家都猫坐着,无辜地看他,说实在的,十之八九不知道国库和王庭的区别。张铁头就把衣衫的扣子松开,带头说:“这个钱,大王说他一个人借的,可其实呢,是我们借的,捐钱,大家有闲钱,捐闲钱。”
狄阿鸟说:“可以,这叫资捐大化,算我借你们的,一笔一笔登记好,我还,没错,我还,别怕我还不起,这中原有我的产业,每年还在生钱。”
终于有人开口,这部下问:“我能不能把咱朝廷欠我的奖赏,饷钱,还有出力攒下的功绩一一捐上?”
张铁头一听,扎着架子要上去括人脑袋,脱口一句:“你他妈的比,那是钱吗?捐来有什么用?”
狄阿鸟连忙把他喊回来,人登时汗涔涔的。
一点也没错。
部下们的财物还没兑现完,他们有个求的钱?
他说:“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朝廷还欠着各位兄弟的钱呢,资捐就免了。”他伸出食指,在脑袋一旁抡抡,说:“不过,可以给藩国以外的人借,给利息,利息?各位,谁知道钱庄的利息?”
一个身份不清楚的参谋站起来说:“普通钱庄的年利息起码也在一成和一成五之间。”
狄阿鸟无奈地说:“我们要顺利借贷,得和钱庄的利息差不多,这债务背身上,可真是压死人了。”
张铁头突然眼睛一亮,说:“对,贸易权,大王,你还记得吗?独家贸易权,我们可以卖贸易权。”
狄阿鸟也猛然间醒悟了,说:“对,对。”
他略一寻思,说:“像中原的采状,不过独家可不行,三家或者四家,四家吧。”过了一会儿,又说:“也可以借贷,我们不借贷钱票,我们借贷银子,年利八分,他们把银子抬来,我们给他们票子,他也可以用这些票子,当做在东夏的飞钱。不过这事儿,要回到渔阳才能定,当务之急,就是放出消息,给出三个月时间吧,三个月后,我们公开出竞贸易权,选择出价最高的四家,标银为四家的平均数,贸易期限为三年,这个事,可以起草了,起草之后,通过我们的途径,尽快传遍各地。”
他一摆手,告诉说:“夏粮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还不至于一国都去要饭,办法总是有的,散会吧。”
众人心情沉重地开始往外走。
狄阿鸟一看他们的模样,就后悔自己当众讲它,商量它干什么?怅怅站了片刻,记得该吃饭了,这就负起手,抬着两条腿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为了减少开支,你张铁头别往我家凑了。”
张铁头还是跟在一旁,说:“就吃这一顿,也是为了给你说点事儿,那个怡红院你还记得吧?”
狄阿鸟自然记得,笑着说:“当然记得,谢小婉说不定今天这会儿已经在专门拜访那个萧萧呢。”
张铁头说:“哎,对,就是这个萧萧,还有他们的东家有那个意思?”
狄阿鸟愕然:“什么意思?一齐嫁给你的意思?”
张铁头连连摆手,说:“嫁给我没关系,可她们不是。她们是想?是想帮咱赈济一下那些斯文人。”他又说:“我琢磨着她们是没安好心,这斯文人不就是读书人吗,她们帮我们给读书人改善生活,那不是收买人心?我就没答应,一时半会,还把这个事儿忘了,今天想了起来,大王,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对斯文人区别对待一回?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他们,让他们做做好人?”
狄阿鸟略一沉吟,说:“我们不行,我们区别对待,那就真的成了居心叵测了,百姓们也会有情绪,或许会闹腾,认为咱们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既然怡红院愿意接济这些斯文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儿,好,可以答应他们,你讲的这个事儿值一顿饭,走,吃饭去,让你再赚一顿。”
张铁头赖笑着说:“其实我也是可吃可不吃,主要还不是因为你女人做的饭好吃。”狄阿鸟觉得这是句实话,自豪地笑了一笑,搂着他的脖颈回家,到了家,饭菜都已经香得人垂涎欲滴了,不过谢小婉和史千亿不在,问一问,则是已经和萧萧接上头了,两下见面,想必在一起吃饭了。
狄阿鸟且让谢小桃一起来吃,谢小桃见张铁头在,不肯,一定要另外去吃,她带着人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俩人。
吃着饭,狄阿鸟又一阵沉吟,过一会儿,给张铁头说:“他们接济他们的,我们也不能闲着,你答应他们之后,放个人过去,见着那些个合适的,咱们就……”张铁头心领神会,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请走。”
狄阿鸟咳嗽了一声,说:“最好不要请,最好是暗中散播,说东夏正在招贤,待遇大好,谁有意,要写一纸申请,这样一来,这么个时候,就是他们苦巴巴求着咱们了,不是咱利诱谁,你说呢?”
他又说:“上谷还是个出猛将的地方,条件要放宽,不一定是要斯文人,这一点,你可以给怡红院说清楚。”
张铁头哈哈大笑,说:“数万男女,岂无几头好牲口?我怎么没想到呢?”
狄阿鸟勾勾手,等他凑来,脱口就是一句:“这件事岂不是越快越好?时间越早,更有利于甄别人才,你还没有吃饱?”
张铁头连忙爬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一顿,我可没吃上哈,记着帐。”
他刚走,谢小婉抱着蜜蜂回来了。她带着几个女子一起回来,一回来就瞪了狄阿鸟好一会儿,说:“我见着萧萧了,不错,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狄阿鸟,我先警告你,你要敢把她弄回家,你看我怎么你?”
史千亿先一步坐下,却说:“我看迈半只脚了。在那儿呆一会,就听她一刻也不停地夸奖你,说花章京和姐姐一样好声乐,一定是个知冷热、解人意的好夫君,一会儿又说,花章京才学满腹,一定是你们东夏举足轻重的重臣吧?”
谢小婉打断说:“这些都没有什么?严重的是……”她到狄阿鸟身边,伸出一双光脚,在后面踩狄阿鸟的背,不停地踩,不停地问:“你什么时候斯文过?什么时候?到了人家跟前假斯文,你什么用心?”
狄阿鸟眼珠一转,连忙说:“啊呀,你们两个第一阵就输了,我让你们去是干什么的?干什么的?人家这不是在试探你们吗?说我好声乐,说我有才学,说到底,一是取悦你,二是想打听我是不是个所谓的举足轻重的人,知道了这一点,她才好通过我,达到她们的目的呀。”
这么一说,谢小婉释怀了。
她把蜜蜂放到狄阿鸟脖子上,任她挂在那儿叫“阿爸”,自己则坐到一旁,说:“我也不傻,我就吹,我们夫君职位虽然不高,可是的确得大王信任,要是妹妹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好了。”
她突然变得神秘,问:“你知道她请求什么了吗?”
狄阿鸟觉得是刚刚张铁头讲的那事儿,微笑着说:“一定是说,小女子听说流民中也有斯文人,想及他们吃不得风尘,愿费举手之劳,以多年积蓄接济一二,一来是帮他们度过难关,二来是思慕学问,三来也是推崇圣贤……”
谢小婉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不敢相信地说:“我的天,你语气都像,话就错了几个字,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我爹,什么都知道。”
狄阿鸟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可是跟着他修道过的。”
谢小婉眯上两眼,凶狠地说:“少提修道,你要哪天一声不响地飞升了,看我们娘几个不去上头找你算账?!”
狄阿鸟愣了一愣,旋即才知道自己的阿婉始终不会明白,她的父亲托飞升而去,是为了不让他们母女伤心。
当然,以岳父那样穷追天道的人,也许真成神仙了也不一定。他默默地看了谢小婉一会儿,说:“我不会,我顶多是战死在外,马革裹尸,真有那么一天,你们还是后悔怎么还没生出巴娃子,好给他们的父亲复仇。”说到这儿,他看向史千亿,问:“下一个该你了吧,动静呢?动静呢?”
史千亿顿时一低头,万分难过地说:“我会用心的。”
一句话回答得狄阿鸟哭笑不得。
他挥去一天的阴翳,把蜜蜂搂怀里亲了亲,一边喂她吃饭,一边大声说:“别用心到别的男人怀里,给我借一个回来。”
谢小婉立刻把拳头举起来,威胁、威胁,眼看谢小桃见张铁头走了,进来吃饭,连忙一指,大声说:“她?她一个在外,最有可能。”
谢小桃半点不知情,好奇地问:“怎么了?”史千亿哈哈大笑,跑上去追问:“有了没有?有了没有?什么?孩子呀?”
谢小桃红了一会儿脸,小声说:“好像是有了吧?按说以前坠几次过胎,这回怕也不容易,我就没敢说。”
史千亿大吃一惊,出于羡慕,喃喃地说:“真有了?姐姐好福气。”说完,头一低,心酸酸地坐下吃饭去了。谢小婉剧烈地笑着,蜷缩在地板上抽抽,扒着狄阿鸟吆喝:“有了,有了,绿帽子也有了,我看你怎么办?”
狄阿鸟连忙去盖她的嘴,吩咐说:“以后别做饭了,让别人做,你歇着,歇着,我待会就给你请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