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陛下对龚家是欲除之而后快,龚家姑娘就是个烫手山芋,连原本与她定了亲的四殿下都不敢接。
何况平日里陛下就不太喜欢萧寒,这龚悦萱有了萧寒的骨肉,反而是个难办的事儿,最好的法子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就算保得了一时,又怎能保得了一世?
这龚家是注定活不成了。
风吹过木窗,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萧寒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缓缓回过神。
他动了动眼睫,喉头滚动:“你先出去。”
德喜应了声“是”,又瞧了他一眼,还是慢慢退出去了。
良久,萧寒站起身,眼神还没有焦距,走出房门,却在下台阶时,脚步一顿,慢慢坐了下去。
他始终低着头,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的脊背上,如云浮动。
他抬手抚过额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有身孕了。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慢慢地,他笑了起来,眼尾眯着,嘴角却扬起,一声接着一声地笑。
他们有孩子了。
他闭上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风吹过,梧桐叶落在他的脚边,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他将脸埋在手掌下,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笑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抬起头,望着浓浓的夜色,眼里更多的是决然。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养心殿而去。
……
永耀十五年,春,太子萧寒与大昭萱将军大婚,以太子妃之礼下聘。
是夜,东宫内红绡幔帐,喜烛成双。
一身大红喜服的萧寒穿过庭院,单手负在身后,略低着头,一向清冷的脸上满是笑意。
停在透着红光的婚房前时,他的步子一顿,面前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得他的袖袍鼓起,玉带扣腰,头顶散落的墨发撩过眉眼。
他站了一会儿,理了理衣襟,轻轻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轻将门推开。
吱呀声响起,月色如水倾入房内。
萧寒目光微动,见得坐在喜榻上的人时,眼皮微垂,薄唇轻抿。
龚悦萱端坐着,原本应该由萧寒亲手揭下的盖头落在地上,露出她冷若寒霜的脸。
凤冠被摘下,满头青丝铺在身侧,大红喜服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只在小腹的位置微微隆起。
她始终仰着下巴,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萧寒往前,屈身捡起地上的红盖头,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她瘦了。
他伸出手,还没有碰到她,却见她眼神一凛,极快地抬起手,寒光闪过。
血滴在地上,越来越多,像盛开的梅花。
龚悦萱看着几乎全部插进萧寒胸口的簪子,微睁了眼,唇瓣颤抖:“你……你为什么不躲?”
她以为他会躲,所以才下这么狠的手。
萧寒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将簪子拔出,闷哼了一声。
鲜血如注,浸湿衣襟,他只是抬手捂住伤口,将簪子攥在手中。
龚悦萱靠在喜榻旁,半晌,她喉头微动,嘴角却是勾起一丝苍白的笑。
她仰着下巴,视死如归地道:“萧寒,我杀不了你,要杀要剐随你,我龚悦萱没死在战场上,到头来死在你这个衣冠禽兽手上,真是笑话。”
一行清泪顺着下巴淌下,她屈辱又难堪地闭上了眼。
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一夜的事,她想死,或者拉着他一起死。
她就算死,也不会再让他碰一下。
屋里安静下来,红烛摇曳,却无端端有些冷。
萧寒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儿,半晌,转过身往外走。
龚悦萱始终仰着头,刺杀太子是死罪。
可哪怕是死,她也要堂堂正正地死。
直到脚步声折返,她攥着手,身子紧绷,下颚线绷出一个冷厉的弧度。
可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萧寒的剑,也没有捉拿她的侍卫。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得萧寒坐在一旁的团蒲上,上衣解开,露出满是伤痕的胸膛,尤其是心口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而萧寒一手拿着酒壶,往伤口上淋去,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用帕子擦去血迹和酒水后,他又熟练地洒上药,用纱布裹住伤口。
他又起身,用湿帕子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将簪子洗了一遍。
一切收拾妥当,他才起身将染了血的喜服和帕子扔进火盆里。
火光映着他精壮的上身,面上却始终一派淡然。
龚悦萱微张了嘴,愣愣地看着他。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不杀了她么?
她明明是想要他的命。
良久,萧寒转过身,走到她面前。
他的身形很高,龚悦萱只能仰头瞧着他。
她往后退了几步,咬着牙,恨恨地道:“你若敢碰我一下,我便杀了你!”
萧寒抬起手,将簪子放在她身旁的桌案上,略低着眉眼:“我不碰你,睡吧。”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却莫名让人安心。
龚悦萱紧紧攥着桌角,脖颈上青筋起伏,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萧寒果真没再碰她,转身往后退开,转身便出了房门。
房内安静下来,龚悦萱还愣在原地,半晌,身子无力地往下滑。
她靠在榻旁,双手环着膝盖,缓缓闭上了眼。
夜色深沉,虫鸣阵阵。
萧寒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屋里的龚悦萱,直到她躺在榻上睡了。
他才收回目光,披着一身露水往书房去。
这样也好,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便是她恨他,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