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依旧按着原野的肩膀,眼神诚恳道“我去看,但你好好呆这儿,否则回头你几个弟妹能把我生吃了。”
原野伸另一只手推他“快去,快去,磨磨唧唧!”
张青跟着推门出去。
秋思和秋收走到走廊的楼梯口,秋收才开口“大姑死了,自尽的。姑父也死了,失血过多。爷爷叫我来找你的,姑妈手里攥着一封信,是写给你的。爷爷说,让你回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遗愿。”
秋思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脊背往后一倒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双眼紧闭,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秋收站在她跟前,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姐,你回去吗?”
秋思恍惚着点点头“走吧!”
“原野哥哥怎么办?”
秋思撇到对角处张青的衣角,她道“先不告诉原野,等他打完针回来再说。否则以他的性子,现在肯定拔了针头跑回去。”
秋收转身“那就快走!”
秋思跟着秋收蹬蹬蹬的跑下楼梯。
张青跨步出来,呆呆望着不远处的楼梯口。
原野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自己起来拎着吊瓶一脚踢开病房门走了出来。
张青依旧站在走廊上,窗外灌进来的北风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上,疼得人红眼。
“我让你来看看他们说什么,你杵这儿当雕塑呢?”
张青这才回神,嬉笑着道“秋收说家里等着秋思回去吃饭呢!我就让秋思先去了,反正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原野嗤了一声“你算男人嘛?怂蛋一个!”
张青没和他贫嘴,反倒是顺嘴说“是是是,我怂蛋,我是怂蛋!你最男人,赶紧回去躺好吧,你还有三大瓶的药水呢!”
说着张青接过原野的吊瓶高高举着推着原野往病房去。
原野被他一推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就像受了鞭刑一般,他嘶了一声道“轻点,轻点!不知道我现在是伤兵吗?”
张青立刻缩了手“失误,失误!”
“他们说没说我妈?回到家没有?”
张青随口答道“回了回了!”只是,是躺着回去的。后半句他没说。
2002年春雨镇还是老式的土葬,秋思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口棺材,黑色的棺椁,红色的盖子,上面栓着一只大公鸡,那是引路鸡,秋思听人说那鸡会带着死人的亡魂登上另一片净土。
棺材下点着一盏煤油灯,那是长明灯。
秋收问她“姐,你知道为什么要点煤油灯吗?院子里的白炽灯难道不够亮?”
“点了灯,姑妈才看得到前行的路,这样她走的就不孤单了!”说完秋思扑通一下跪到棺材前。膝盖旁有烧纸钱的火盆,秋思轻车熟路的擦了火柴点了三根香插上,再拿一把黄色的纸钱点燃“姑妈,我回来了!原野在医院打针呢,明儿一早他就回来看你。你放心,他没事儿,就是脑袋破了个洞。你也知道他淘气,对他来说这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说着,眼泪就顺着她的面颊一滴滴滴到了纸元宝上。她以为自己能忍住,结果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了。
火盆里烧着黄色的纸钱,奶奶颤颤巍巍拿着信筏走过来“你看看她说什么,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我们尽量满足她。”
秋思望着奶奶浑浊的双目,红肿的眼眶和颤抖的手,忍不住劝道“死了的死了,活着的还是要好好活着。姑妈死了,您更要好好活着,这样原野才有人照顾!”
说完,秋思却伸手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奶奶弯腰搂着她,奶孙两人在棺材前哭了好一阵才停下。
秋思展开信筏,带着浓浓的鼻音读那封信。
“秋思,我是姑妈。你姑父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只想吓唬吓唬他的!或许是天意,那一刀戳在了他的要害处。你们走后没多久他就彻底没了气息。我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是挺直了腰杆子过活的人,祖宗为了戍边从南京移居,从此世代生长在春雨镇,虽说我不是巾帼,可也不能丢了祖宗的脸。再者,于情于理杀人都是不合法不道德的,我这样的行为给李家蒙羞了。我不愿意原野以后有一个坐牢的母亲,不愿意他上学背着杀人犯儿子的名头。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离开。姑妈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姑娘,做事周全,不易冲动,且处处顾虑家中姊妹兄弟。原野性子像爸爸,这些年又受香港黑社会电影影响,我怕他将来走错路。你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将来恐怕难以管教他。我将原野托付给你,希望你把他当亲哥哥一般对待,关心爱护他,时时劝诫他。我不指望他成为社会的栋梁,但绝对不希望他变成社会的毒瘤。我的存折放在你奶奶床头矮柜的抽屉里,密码是原野生日,里面还有些积蓄,以后原野上学肯定是要用钱的,不够的只能劳烦你父母帮我补上了。秋思,我知道,你骨子里同我一样流着倔强的鲜血。漫漫人生路,女人会经历的磨难比唐僧取经还多,还艰辛。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因为有爱你的人,有你爱的人啊!你姑父和我矛盾日积月累,不是一两句就能够说完的。我身上新新旧旧的伤疤多了,不过也抵不过心底的伤。可我如果不是失手伤了他,也依旧想努力活着。因为放不下父母,孩子,放不下你和秋雨他们。我最近总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大概就是,和所爱之人相依为命罢了。这样家破人亡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但已成事实,我一死也算赎罪了,你告诉原野和爷爷奶奶,这辈子我问心无愧,对得起他爸爸,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死我也死的板正,没有污了老李家的任何一点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