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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稻成熟了,金黄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把整棵庄稼压弯了腰。人们开始了“双抢”。
农村的“双抢”是抢收抢插的意思,必须在七月底短短的一周时间之内,完成收割早稻、栽插晚稻的任务,中间还有犁田耙田的工作要做,有“不插八一秧”的说法。一旦耽误了农时,就会减产减收,带来经济损失。
一大块稻田里一大群人正在忙碌。身强力壮的人拿着镰刀在前面躬腰割谷,体质稍弱的人则跟在后面,用草绳把谷禾集结成梱。七月下旬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之一,尽管人们挥汗如雨,却似乎愈干愈有劲。
最为突出的是大葱。他身高手长,自愿加入了割谷的队伍。别人从左至右能收割五至六行稻谷,他则能收割六至七行,而且不落在他人的后面。小队长对他不得不默默地给予赞许。
中途歇工的时候,小队长把大葱叫到身边,宣布了一个大好的消息:经过小队干部商议,决定对大葱破格加记一个工分。即从当日开始,每干一天活记七个工分。
大葱所属的队是第八小队。他姓邱,大名与他的乳名大葱(谐音聪)有异曲同工之妙,即邱智睿。他知道,能破格加分,主要是小队长的功劳。因为小队长从中做了大量说服他人的工作。
小队长王茂,现年四十多岁,生于解放之前,与大葱一样,都是家里的长子,深谙做长子的难处。他父母生养了七个子女,典型的五男二女,按传统的说法是有福之人。可由于无钱治病,夭折了一个。又由于家庭贫困,送养走了一个。还由于住房太挤,参军出去了一个。总而言之是人口多、收入少,生活拮据。王茂是老大,从小就帮着父亲磨点豆腐、种点田地来维持生计。到了成婚的年龄,人家姑娘嫌他穷困,谁也不愿嫁给他。到了生活逐渐富裕起来的时候,人家姑娘又嫌他年纪大了,还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几年前,他的二弟因先天性心脏病发作,不治而亡,留下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王茂念及亲情,自然伸出了援手。弟媳几次想改嫁他方,却又不忍撇下孩子。他们的老母觉得老大一心为家,耽误了婚姻大事,心生愧疚。还觉得二儿媳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内心又有不舍之情。于是想撮合二人。二人虽然都有这种意愿,但觉得不合伦常,担心人言可畏。老母摸清二人的心思后,则不管不顾,决定顾全家庭大局,请大队王支书主持他们的婚礼,以防他人乱嚼舌根。王支书从易风易俗的角度出发,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如今,这个重组的家庭琴瑟和鸣,恩爱有加。王茂没有再要孩子,对自己的两个侄子比对亲生儿子还亲。
上午收工了,社员们纷纷取来各自搁在田头的冲担,将集结成梱的谷禾挑到小队仓库前的晒场。当然,这并不是完事大吉,还得经过脱粒、晾晒等工序才能将稻谷入仓贮藏。大葱回到家,母亲却没有回来。他知道,她干完农活,又去挖野菜了。便一如既往地自己弄起饭来。
家里人口多、饭量大、工分少,队里每个月发的粮食加自留地种的蔬菜,总是不够吃。母亲常年利用歇工和一切可供利用的空闲时间,挖些野菜、摘些树叶掺进粥饭里,让全家人都能吃饱肚皮。她是个有心人,几乎尝遍了当地的各种野草和树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有毒,她都一一知晓。地菜、马苋草、野厘蒿、椿树芽、蔷薇尖之类经常走进她家的厨房。晚上也没歇着,不知疲倦地纺棉织袜、补衣做鞋,常常熬到深夜才休息。大人的衣服是破了补、补了穿、穿了又补,补丁加补丁。小孩长身体,老大穿小了,老二穿,一茬接一茬。
吃过午饭,大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倍感疲惫,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突然听见一声“发火啦”的喊叫。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家的后厨房浓烟滚滚,柴草堆火势已旺,立即高呼“救火啦!救火啦!”
满街的人都惊动了,纷纷用木桶提水、用脸盆掇水过来扑火。父亲母亲都惊慌地钻进厨房,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接过他人送来的水便往火上猛泼。隔壁左右的人则搭着梯子上到屋子上面,传水扑火,竭尽全力地阻止火势蔓延。
与父母一起钻进厨房的还有大葱。他迅速扑进与厨房相通的后厢房,托起祖母就往外跑。
火终于扑灭了,存放在厨房的柴草粮食几乎烧尽,厨房的屋顶也烧毁了一大半。屋子里弥漫着烟火过后的糊臭味,地上满是瓦砾、残柴、草灰和水渍,屋内所有的东西也零乱不堪,一片狼藉。
幸亏是午休时间,社员们都在家中,能及时参加扑救,没有殃及邻居,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望着突显苍凉的屋子,父亲神情沮丧,难过地垂下了头颅。母亲瘫坐在地,心伤地流起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