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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看着天上的铅云黯光默默计算着时间,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把肩上扛着的长刀提在右手上,左手伸出,往后面摆了摆手。然后从身后取出一顶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笠帽戴在头顶向东街坊市走了过去。
“不让我去,我偏要去。”身后素裙身影,倔强的站直身体,不再遮掩。不紧不慢在身后跟着。
坚韧的靴底踏在坑洼不平的坊间石道上,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啪轻响,在雨天里根本不引人注意。
在越来越大的雨水中,穿过二条巷道,靠近了东街坊市内的那间打铁的铺子。李安看着那不远处那道简陋的木门,缓步向前,握着裹布长刀的右手越来越紧,心中默默回忆着这个名字的资料。
油纸上的那些名字,是那日御史大人苏贻琦提供的,是首辅灭门案中的重要人物。而这个排在首位的名字,是名单中最令人讨厌的人物。
宁柏凤,今年四十七岁。是首辅大人李斯的门生,在二十多年前,李斯在奠定首辅地位的那一战中,战功显赫,被李斯带入朝堂,官列宣威将军。首辅李斯灭门一月后,朝堂为平息李斯党派的怒火,他成了牺牲品。被剥除一应功勋,逐出军队,妻子又与其和离,带着两名幼子返回家乡,而此人却留在了都城内,变成了东街贫民坊某间打铁铺里的师傅,贫困潦倒不忍言说。
油纸名单上的那些人,在首辅灭门案后,除了有两三位高官依然享着厚爵,其余人等混的都不是很好,己经死在他手中的那位御史颓丧度日,醉生梦死,有的人惶恐终日,而眼前雨中那间打铁铺里的宁柏凤却是潦倒度日。
这或许就是朝堂里的党争,只要不是核心人物,用完即弃。也有可能是为了平息首辅大人门生的怒火。
朝堂需要平衡。
李安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在想,按照惯常推断或是话本小说里常见的桥段,残害忠良阴谋卖主的家伙们在复仇开始之时,必然是烈火烹油,鲜花怒放嚣张快活地一塌糊涂,如此方能让复仇的人们更有先天正义感和快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他矢志复仇杀戮的对象们,大多数并不比他活的更好。
隐约猜到了应该是那位圣武皇帝的手段,但他无法确认,也不愿再想,今日恰逢大雨,恰逢刀出,正是让饮雪刀饮血之际。同时,都城还有两件悬案,悬案里的二个人物,不大不小,这个小人物,就算出事,也怕很难有精力兼顾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了些。
脱漆木门表面微温,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他侧耳认真倾听铺子里传来的声音,听着那些重锤打砧铁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他握着布裹长刀的右手缓缓提起,左手轻轻用力把木门推开。
被雨水滋润了的老旧门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轻鸣,戴着笠帽的李安握刀而入,平静的走进铺子,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老人,说道:“我缺一把刀鞘。”
那老人穿着一身旧旧的薄袄,肩头袖角处有被炉火灼焦的痕迹,几根发黑的棉花脆布裂口中伸了出来,看上去有种凄苦之感。
老头发花与花白的胡须纠缠在一起,粗长像铁块般的右手握着一个巨大的铁锤,刚才正在打铁。
老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眸里面闪过一抹异色,看着推开铺门的李安,看着那黑布己经裹不住的刀气,看着那道笠帽下方的身影,想看清楚他的脸,沉默片刻后,说道:
“今天己经收工了,明天再来。”
李安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了一眼简陋铺子里面,确认所有的学徒果然都己经回家,东主也不在,铺子里再没有他人,他回身将木门关上,把长刀交付左手,右手解开颈部笠帽的系带,然后缓缓握住布裹长刀的刀柄,继续向那个苍老的退役将军走了过去。
笠帽落在雨地上。
刀身落在老人的铺头。
“我这刀很急,没有刀鞘,它一直在哭泣,让我这主人心里很是不安。”
李安右手按在刀柄,双眼紧盯着老人的双眼,缓缓说道。
宁拍凤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指甲里满是黑泥的右手松开了铁锤,在衣服前襟上擦了擦,然后伸出来,指了指铁铺里的炉子,说道:
“你看,火都熄了。”
炉火似乎刚刚才熄灭,点滴火星在炉子里飞舞。
“你没有听到我刀身的哭泣,还是没有听到面临绝境的呐喊。”李安的声骤然一紧,双眼有些泛红,身体周遭仿若有些刀意透体而出。
宁柏凤仔细的看着李安的双眼,仿若有些熟悉,但不知有没有见过。
“我从山里来,我从灭门的李府来,我从刀意难平的山洞来。”李安抽出黑布裹着的长刀,刀身发出一轻鸣,掩盖着李安嘴里哼的小调。
老汉伸出右手,从炉子里抽出一柄即将成型的朴刀,看着那个自风雨中而来,现在一步一步靠近的少年,嘶哑的说道:
“你终于来了。”
他知道,首辅大人李斯有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儿子,今天他终于来了。
李安的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