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

第013章?中奸计魏王犯昏?抢天元秦魏争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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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光将韩国富商的事备细写出,陈轸浏览一遍,改作奏报,纳入袖中:“备车!”

“这辰光,王上怕是??”戚光看看天。

“顾不得了,先进宫再说!”

戚光驾车,载陈轸拐过一道弯,驶入宫前街。

就要到宫门前时,前面传来一阵喧嚣。

戚光紧急停车,急叫:“主公?”

“怎么了?”

“王驾出宫了!”

“啊?”陈轸拉开窗帘,望过去,果见一支宫卫走出宫门,正向这方向走来。

陈轸拉上车帘:“回避!”

戚光刚刚将车让到小巷,大队车马就从眼前滚滚驰过,排在中间的正是王辇。

戚光急道:“主公,怎么办?”

“跟上去。”

陈轸一路跟踪,远远望见王辇停在司徒府前,朱威躬身迎出,惠王在毗人搀扶下缓步入府。

陈轸显然猜出是为何事了,急切吩咐道:“快,上将军府!”

车马掉头奔驰。

大中午的见陈轸上门,正在午休的府宰吃惊不小。

陈轸拱手:“府宰,上将军在否?”

“在在在,”府宰揉揉睡眼,拱手,“上卿没有歇个晌吗?”

“十万火急,在下求见上将军!”

“请!”府宰抖擞精神,伸手礼让。

公子华远远瞧见三人从大门口走过来,忙朝“赵女”使个眼色。二人横插过来,候在客堂院门外,寻块抹布擦拭。

三人走过来,府宰顺手招呼公子华二人。

府宰将二人请进客堂,指席位道:“二位稍候,在下这就禀报上将军!”转对公子华:“为贵宾斟茶!”

府宰紧步赶往紫云的院落,见公子卬身体半裸,正斜倚在木榻上欣赏歌舞。

一支八人乐队弹奏秦曲,紫云身披薄纱,优美的身体曲线毕现,一手持剑,一手持彩巾,正在厅中翩翩起舞。

公子卬扬手道:“停!”

乐曲停下。

紫云却没有停舞。

“夫人,”公子卬盯住她,“本公要你停住!”

紫云似是没有听见,继续舞动。

公子卬看向众人,摆手:“全都退下!”

众乐手退出。

公子卬看向为自己摇扇的侍女:“你也退下。”

侍女退出。

厅中再无他人,公子卬转对紫云道:“夫人,可以歇脚了吧?”

紫云停住,看向窗外。

“转过来,看着我!”

紫云转过来,看向公子卬。

“说说,为什么故意与我作对?”

紫云二目如剑,直刺过来。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好一双俏媚眼儿,本公喜欢!”

紫云低下头,咬紧嘴唇。

“恨我吗?”

紫云没有应声,但如剑的目光再次射向他。

“说说,既然恨我,为什么前天凌晨把举起的刀子又放下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紫云不禁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声长笑。

紫云似乎支撑不住自己,退后几步,靠在墙上。

“夫人,”公子卬止住笑,“你大可不必害怕,本公已经晓得你为何放下刀子了!”

紫云略怔,抬头看过来。

公子卬身子前倾,目光犀利:“因为你的处子之身让本公破了,因为你不再是你了,因为你终于明白,你已经是本公的女人了!”

紫云剜他一眼,别过头去。

“哈哈哈哈,”公子卬复躺回去,“夫人哪,你大可放心,无论你的公父如何言而无信,本公也不会拿你出气,你是你,他是他,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嘛!”

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府宰的声音飘进来:“禀报主公,上卿陈轸求见,说有火急之事!”

“哦?”公子卬“嗖”地起身,鞋也没穿,寻件睡袍套上,光着脚丫子急跑出去。

公子卬急匆匆地赶到客堂,陈轸起身迎道:“上将军,臣冒昧上门,有扰了!”

“什么急事儿?”公子卬劈头就问。

“唉。”陈轸轻叹一声,坐在席位上。

“说呀,要把人急死不成?”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上将军的主将之位怕是??唉!”

公子卬惊愕:“发生什么了?”

“上将军哪,还记得前日我们回来时,王上怎么说的吗?”

“说有大事让我们做。”

“你我这都回来三天了,大事在哪儿?”

“我也觉得奇怪,正说晚些辰光进宫问问父王呢。”

“在下方才进宫,本想向王上禀个急事,还没到宫门口,遇到王辇了。”

“王辇?”公子卬一怔,“这么热的天?”

陈轸点头:“是呀!您猜王辇去哪儿了?”

公子卬似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目光征询。

“是到朱威府上。”

“父王去朱威那儿做什么?”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去或与河西主将有关!”

公子卬倒吸一口气:“你是说,父王会属意龙贾?”

陈轸点头。

公子卬咬牙道:“那老东西能打个屁仗!镇守河西几十年了,他的战绩在哪儿?扳指头算算,哪一寸土地是他打下来的?领着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卫境,本将还以为他能露一鼻子呢,没想到是个缩头乌龟!这边做缩头乌龟,那边呢,一夜之间就丢了河西!那个叫吕甲的号称他麾下第一猛将,也是他特别留下来镇守长城的,结果呢,一万武卒连声屁也没放,就在城墙上让秦人斩了脑袋!纵使一万头猪,也不至于那般窝囊吧!”

“上将军说得是,”陈轸附和,“轸担心的也是这个。打仗是年轻人的事,龙将军实在是太老了。”

公子卬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上卿方才说有急事奏报父王,能否透露一二?”

陈轸微微一笑:“这个急事儿也与上将军有关!”

“上卿快讲!”

陈轸从袖中摸出戚光所写的竹简,递给公子卬。

公子卬阅毕,将竹简递还陈轸:“此物来得恰到好处,只是具押稍有不妥!”

陈轸歪头:“哦?”

“在这安邑,谁都知道戚家宰是上卿府中之人,若是换作林楼主??”公子卬顿住。

“咦!”陈轸一拍脑袋,“疏忽,疏忽,轸疏忽了!”连连拱手:“轸谢上将军指点!”

陈轸所料一丝儿不差,魏惠王摆驾司徒府,的确是为主将一事。

一套虚礼过后,君臣二人相对坐下。魏惠王开门见山,长叹一声:“??唉,不瞒你说,近些日来,寡人无时不在想念白相国!寡人深悔未听白爱卿之言,终致此祸啊!”

朱威见王上终于醒悟,掩袖哽咽。

魏惠王惊愕:“爱卿,你??哭什么?”

朱威抹泪:“臣苦苦等候的就是王上的这句话啊!”

“唉!”惠王又是一声长叹,“爱卿啊,你也是个好臣子,你和白圭,还有龙贾,都是寡人的好臣子啊!”

朱威起身,叩地,涕泪交流:“王上??”

惠王起身,将朱威扶起。

站在一旁的毗人喜极而泣,悄悄抹泪。

二人重新坐定,惠王言归正传:“??不瞒爱卿,白相国撒手一走,寡人遇到大事,还真没有可以商议的人。思来想去,满朝人中,能帮寡人拿个主意的怕也只有爱卿了。”

朱威拱手:“王上错爱,臣实不敢当!”

“寡人大中午的上门寻你,只为一事。此番征秦,主将人选事关全局成败。寡人苦思数日,仍难决断,正想听听爱卿之见!”

“王上是何考虑?”

“朝臣中,能胜任此位的只有二人,一是子卬,二是龙贾。子卬的优势是,任上将军数年,熟悉各地军情,尤其是安邑、大梁等地,兵法韬略也不逊色,可以掌控全局,缺陷是未历重大战阵,与秦人对决稍显稚嫩。龙贾的优势是,十三岁即历战阵,更在十六年前的河西决战中重创秦人,战功显赫,此后一直主镇西河,熟知秦人,勇谋兼备,缺陷是年龄大了,岁月不饶人哪!”

“王上所虑甚是。”

“爱卿可有建议?”

“臣不懂军务,不敢妄言。就王上方才所论,臣在想,能否试试以龙将军为主将,上将军为副将呢?”

“寡人考虑数日了,也是这般想法,直到方才??”惠王从袖中摸出龙贾奏折,“爱卿请看这个!”

朱威接过,浏览一遍,将战报递还惠王:“王上之意如何?”

惠王接过:“前是白相国举荐,后是龙将军宁做绿叶也愿让贤,再就是河西守御之战,”看向手中战报:“若是此报属实,这个公孙衍不失为一个大才!”

见魏惠王说出此话,朱威身子前倾,趁热打铁道:“王上可知白相国如何推荐他吗?”

魏惠王眼睛发亮:“爱卿知道?”

朱威重重点头:“当时,臣就在身边!”

“快讲!”

“白相国的原话是,‘魏国已失公孙鞅,不可再失公孙衍啊!’”

魏惠王吸一口长气。

“白相国还说,方今列国,人才虽多,多为平庸之辈,守土或可有用,争天下则嫌不足。能争天下的,就臣目力所及,这世上只有二人,一个是公孙鞅,另一个就是公孙衍。眼下公孙鞅领兵犯我疆土,能够与他抗衡的,我们再无他人,怕也只有公孙衍了!”

“寡人以他为主将,如何?”

“王上,”朱威兴奋道,“想想秦公是如何用公孙鞅的!”

魏惠王心里一动:“你是说,以他为相?”

“大国不可无相啊!”

“可这??”魏惠王眉头紧锁,“眼前之急,是三军主将!”

朱威急了:“听闻秦公已拜公孙鞅为主将,而公孙鞅又是大良造,秦国无相,大良造实摄相事!”

魏惠王闭目,沉思。

陈轸听从公子卬建议,嘱托戚光将奏报又改一遍,主角换作林容。戚光改好,寻林容签押毕,呈给陈轸。

陈轸详审一遍,见再无纰漏,抖几下,看向公子卬道:“有了这个宝贝,上将军的好事,不定就成了!”

“陈兄,辰光不早了,”公子卬起身,拱手,催道,“在下拜托!”

“唉!”陈轸袖之入囊,缓缓起身,长长一叹,神色黯然。

“上卿为何长叹?”

“上将军的事,好歹有个谱,可下官??”陈轸又是一声长叹。

“哦?”公子卬略怔,“上卿何事茫然?”

“白相大位空置数月,由谁来坐王上迟迟未定。在下原还有个奢望,就是联合秦人,成就君上王业,未料秦人反复无常,使在下偷鸡不成反蚀米,这点儿奢望也就成了泡影!”

“上卿勿忧!”

“哦?”

“相位一日未定,上卿一日有望,若是定了,反倒不好办了!”

“上将军说得虽是,可于在下??唉!”

“上卿放心,”公子卬握拳道,“只要魏卬当上主将,战败秦人,上卿就是举贤之功,到那时,魏卬再向父王举荐上卿,你我共佐王上,书写青史!”

“果如此,公子大恩,轸没齿不忘!”陈轸深深一揖,一个转身,大踏步走出去。

天黑了。

魏王书房里没有掌灯,黑乎乎一片。

透过窗棂,隐约可见魏惠王端坐的身影。

从朱威那儿一回来,魏惠王就将自己关进书房,这已独坐了两个时辰。

真真切切,魏惠王迎来了他此生中最重要也最纷乱的历史性时刻,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不行,我得再理一遍,”惠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凝神于一,“??首先是孟津之会,然后是约诸侯伐秦,再后是公孙鞅来使,白圭死谏,再后是什么?对,是称王!称王错了吗?千年王业是寡人儿时之梦,今已年过花甲,再不为之,这个梦岂不就只能是个梦了吗?再后??对,是伐卫??卫公难道不该伐吗??阴一套,阳一套,竟敢阴结田因齐?再说,出兵也不单单是为伐卫,而是??再后是什么?是随巢子,对,随巢子。还别说,老夫子确有先见之明,现在看来,老夫子所说的黄雀,指的并不是三只猴子,而是这只黑雕!连毗人都解对了,寡人为什么偏就看不出呢?所谓当局者迷,看来,寡人是真的迷了??”

书房外面,没有灯火,天光微弱,院中渐渐暗黑下来。

毗人坐在门前台阶上,身后是紧关的大门。

负责膳房的宫人走过来,一脸焦急:“王上再不用膳,怕就??”

“晓得了!”毗人朝他摆下手,站起来,打开院门,到偏殿点燃一支火绳,蹑手蹑脚地推开书房的房门,点上几盏油灯。

屋子里明亮起来。

魏惠王眼睛睁开,看看毗人,又闭上。

毗人凝视惠王,轻叹一声,掩上房门,退出。

魏惠王的耳畔渐渐响起朱威后晌的力荐声:“??方今列国,人才虽多,多为平庸之辈,守土或可有用,争天下则嫌不足。能争天下的,就臣目力所及,这世上唯有二人,一个是公孙鞅,另一个就是公孙衍。眼下公孙鞅领兵犯我疆土,能够与他抗衡的,我们再无他人,怕也只有公孙衍了??王上,想想秦公是如何用公孙鞅的??”

接着是老白圭的声音:“魏国已失公孙鞅,不可再失公孙衍啊!”

白圭的声音在魏惠王耳畔一连重复数次,越来越响,振聋发聩。

魏惠王陡然站起,在厅中来回走动,口中呢喃:“公孙鞅、公孙衍,同是公孙,同是相国门人,同受为国殉身的老相国器重??”猛地打个激灵,停住步子,朝门外喊道:“来人!”

毗人推门而入:“臣在!”

魏惠王朗声说道:“召公孙衍、龙贾速回安邑!”

“公孙衍、龙贾?”毗人怔了,“公孙衍竟然排在龙贾前面,王上这是??”

“毗人?”

毗人回过神,朗声应道:“臣领旨!”踏起小碎步出去。

毗人做好谕旨,交给传旨王使。

马蹄启动,传旨宫车渐去,嘚嘚的马蹄声渐渐隐入宫殿拐角。

听着远去的嘚嘚声,毗人不无感慨:“唉,王上还是王上啊!”

毗人转身,正要回走,望见一盏灯笼由远而近,冲御书房而来。毗人驻步,又候一时,见当值宫人,后面跟着陈轸。

膳食搬进了御书房,几案上摆满菜肴。

惠王心情很好,跟前放着一壶一爵,正在大口进膳。

陈轸趋进,叩道:“臣叩见王上!”

魏惠王边嚼边说:“陈轸哪,你来得好哩!”

陈轸再叩:“臣有扰王上进膳,诚惶诚恐!”

“呵呵呵呵,什么扰不扰的,来来来,”魏惠王指指对面席位,“坐吧。”对一旁侍膳的宫女:“去,拿箸,拿爵!”

陈轸拱手:“谢王上!”入席坐下。

宫女拿来箸、爵,斟满酒。

魏惠王举爵:“喝!”

二人同干。

魏惠王放下酒爵:“说是你有急事,这大半夜的,是何急事?”

“回禀王上,”陈轸压低声音,“臣得到密报,因事关重大,只能冒昧进宫,急奏王上!”

“哦?”魏惠王放下夹菜的箸,看过来,“是何密报?”

“王上请看奏报!”陈轸从袖中摸出由林楼主重新抄写的竹简,双手呈上。

毗人接过,呈予惠王。

惠王接过,详阅,皱眉沉思。

良久,惠王放下竹简,看向陈轸:“这个林容是何人?”

“元亨楼楼主。”

惠王似有耳闻:“元亨楼?”

“就是个赌场。那个叫初七的是宜阳人,是个玩家,其妹妹是秦国太傅嬴虔的宠妾,他用这个关系向秦贩卖乌金,赚下大钱,听闻元亨楼好玩,就带两箱金子来了。林楼主是个有心人,与他攀谈,又请他喝酒,那人也是喝多了,醉后吐出这些!林楼主不敢怠慢,报到臣这儿来了!”

“哦。”惠王盯住陈轸,“你怎么看?”

“臣以为然。秦人与龙将军前后打过数十年交道,对他定是了如指掌,也必期盼龙将军为主将!”

魏惠王将密折“啪”地扔在几案上,长笑数声:“哈哈哈哈—”

陈轸让他笑愣了。

魏惠王瞄一眼密报:“陈爱卿呀,还真别说,寡人要的正是这个呢!”

“王上?”陈轸用目光征询。

“不瞒爱卿,”魏惠王倾身说道,“寡人思虑几日,终于想定了,此番征秦,还真不用龙贾为主将呢!”

“哦!”陈轸略顿,“敢问王上,欲用何人为将?”

“呵呵呵,爱卿猜猜!”魏惠王端起酒爵,举一下,饮下。

陈轸也忙端起:“若让臣猜,一定是上将军了!”

“你再猜猜!”

“这??”陈轸吃一怔,“不是上将军,有何人能够当此重任?”一气饮下。

魏惠王一字一顿:“公孙衍!”

陈轸一口酒没及咽完,卡在嗓子眼里,又不能在魏王面前吐出,强自憋住,剧烈咳嗽起来。

魏惠王凑近他,几近得意:“怎么样,惊到爱卿了吧?”

陈轸继续咳嗽。

“呵呵呵,”魏惠王不无满意地看着他咳嗽,“寡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莫说是爱卿想不到,直到今天中午,即是寡人也还没想到呢!哈哈哈哈,看寡人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陈轸咳嗽停住,闭目沉思。

惠王见他并不配合叫好,问道:“陈爱卿,你睡着了?”

陈轸睁眼:“臣不敢!”

惠王端起酒爵:“来,为寡人这一决断,干!”

陈轸摆手:“臣不能干,也不敢干!”

“哦?”惠王惊愕,“为何不能干,不敢干?”

陈轸端正身子,激昂慷慨道:“为河西七百里,也为十几万甲士!”

“哦?说个理由!”

陈轸长吸一口气,直陈利害:“理由有三,一是公孙衍身贱人轻,压不住阵势,如果拜为主将,必不服众。将不服众,如何能驾驭三军?臣闻河西之失,就是因为公孙衍!龙贾将河西守御重任刻意交给公孙衍,未料河西第一勇将吕甲不服!吕甲当面顶撞不说,还处处与公孙衍对着干,致使长城不守,秦人偷袭得逞!”

“嗯,这算一条,其二呢?”

“文以治立于朝,武以功立于军。公孙衍何功之有?无功而居重位,用人大忌。秦人若是得知我方主将是一门人,士气必振。我方军心不稳,敌方士气大振,只此一起一落,胜负不战已判!”

“还有其三?”

“公孙衍是否大才,臣疑之。截至目前,公孙衍之才皆是龙将军一面之词,而龙将军受了白圭金子,虽说未用于私,却也欠下一份大情。公孙衍赶赴河西,打的是相府牌子,叫龙将军如何处置?臣不怀疑龙将军的品行,想他不会以公谋私,但这个脸不能不给啊!结果如何?龙将军留下两万甲士,外加各城邑守备武卒,河西兵员虽不富足,也相当可观。可结果呢?短短三日,公孙衍就让河西大部沦陷了!”

魏惠王叹口气:“唉,陈轸哪,叫寡人怎么说呢?你提的这三条,说小了算作偏见,说大了就是歪理呀。”

陈轸震惊:“王上?”

“先说这第一,据寡人得报,吕甲失守,是因那日晚上召众将酗酒误事,酗酒是为大荔关令赵立,而赵立之死却是因为你陈轸哪!说是你在过关时,令赵立撤去边防,被公孙衍依律斩首!”

陈轸翻身跪在地上,叩首,涕泣道:“王上,臣冤枉啊!”

“你有何冤枉?”

陈轸哭诉道:“赵立的事,臣已禀过王上。臣过边关时,确实见过赵立,可臣并未要他撤去边防啊!赵立擅自撤防是因为吕甲,赵是吕甲爱将,吕甲对公孙衍不满,赵立抗命,实属自然!公孙衍杀赵立,是立威于军,是杀给吕甲看的,非为不设防。再说,当时,秦人率先撤防,作出假象,莫说是赵立,即使??”顿住话头。

“好了好了,”魏惠王摆手,“这一条不说,讲第二条吧,无功而居重位。当年公孙鞅在公叔身边多年,公叔几番荐他,寡人未用,结果让秦人得了便宜,这桩事情寡人想起就心疼啊!”

“王上,”陈轸急切辩解,“公孙衍怎么能与公孙鞅比呢?据臣考证,公孙鞅名为公叔门人,实为公叔心腹,王上拜公叔为将与秦大战河西时,公孙鞅亲历战阵,两军阵上公叔占尽上风,是与公孙鞅的暗中运筹分不开的,这也是公叔深知公孙鞅、几番力荐他的原因。而白相国不同,白相国是以商贾起家,治理产业有一套,但要他领兵打仗,就适得其反了。公孙衍跟从白相国做事,也或通些经济,若是治河修沟、交通有无、充实仓廪,王上可以用他,而眼下是与强秦开战,十几万将士啊,王上!”

陈轸所言也自成理。魏惠王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眉头渐渐凝成疙瘩。

见魏惠王有所动摇,陈轸趁热打铁:“王上,臣与公孙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臣之所以提出此谏,是为河西!与秦开战,非同小可啊,王上!此战若胜,河西稳固不说,不定王上还可赶秦人出关中,让他们跟戎狄撕咬去。然而,若是不胜,结局就不堪设想了!”

魏惠王揪住心,倾身问道:“那??依爱卿之意,可使何人为将?”

“在臣眼里,只有一人,上将军!”

昔日公子卬举荐陈轸为相时的情景在魏惠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心中“咯噔”一震,面上却淡淡道:“说说你为何荐他!”

“臣荐上将军,理由也是三条:其一,上将军年富力强,智勇双全,熟知兵法,且在上将军之位多年,三军信服。其二,上将军虽未历过大战,但就卫境之战来看,进退有度,分寸有握,卫以举国之力相抵,也如龟缩,远在龙将军增援之前,齐、韩、赵三军皆至,却无一擅动。”陈轸手指惠王身边竹简,“就韩人初七所言,公孙鞅已对上将军有所忌惮,而忌惮原因是猜度不透。兵贵密。秦人既已摸透龙贾,王上若用上将军,当是出奇!至于其三,上将军为王上骨血,若做主将,就如王上亲征,三军士气必是高昂啊!”

魏惠王心头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何人来做副将呢?”

“龙贾。龙贾熟知河西,也熟知秦人,可谓是知己知彼。有龙将军做副将,河西三军也易调遣。上将军有活力,龙贾沉稳。上将军有奇谋,龙贾善战。二人搭配,必将所向无敌!此为天作之合,还望王上圣断!”

魏惠王沉思良久,微微点头:“知道了!”转向毗人:“旨令发出没?”

“已经发出了,”毗人拱手,“这辰光估计已在五十里外。”

“再派人去,暂缓召请!”

毗人惊愕:“王上?”

魏惠王大手一扬:“去吧。”

“遵旨!”

魏惠王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还有,传旨太庙,明日正午,寡人祭拜先祖!”

“遵旨。”

从宫中出来,陈轸长嘘一口气,连夜赶到上将军府中,向公子卬扼要叙述了方才之事,掏出丝绢擦汗,叹喟道:“唉,上将军呀,方才的场面那可真叫惊险,虽说是烽烟未起,却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大战啊!”

公子卬似是没听见,顾自言道:“为什么父王要去太庙呢?”

“这不是明摆着吗?请神明决定主将人选。”

“这??”

“上将军,”陈轸压低声音,“能否成事,也许就在这个祭拜上!”

“哦?”

陈轸附耳低语道:“太庙的卜师是在下同乡,在下请他占过卜,灵验着呢,只要主公点头,在下这就吩咐他莫占偏了!”

神明不可亵渎,公子卬吃一惊道:“这这这??你这不是欺天吗?”

“哎呀我的上将军,”陈轸哭丧起脸,“已经火烧屁股了,你还想着欺不欺天!想想看,王上要去占卜,说明在王上心里,上将军与公孙衍各有轻重,决断不下,这才听凭天命。若是卜师卜定的是公孙衍,上将军岂不后悔终生?如果三军不得不听从一个商贾门人的摆布,十几万将士啊,我的上将军!”

公子卬吸口冷气,一咬牙:“好吧,魏卬听你的!”

翌日,安邑太庙中,场面庄严。

所有目光盯在一只龟甲上,龟甲下面是燃烧的荆枝。随着“啪”的一声响,龟甲开裂。大巫祝凑上去,移开龟甲,细审裂纹。

魏惠王急切问道:“横还是竖?”

大巫祝抬头看他,拱手道:“禀王上,是横!”

魏惠王微微闭目,有顷,睁眼,转对毗人:“拟旨,拜上将军魏卬为主将,西河郡守龙贾为副将,太子魏申监军,大司徒朱威督运粮草,公孙衍为中军司马,参知军务,倾国之力,与秦决战!”

毗人拱手:“臣领旨!”

上将军府后花园的荷花池边,紫云一路赏玩,几个侍女陪在身边。

府宰走过来,对紫云笑道:“夫人,天大的喜事,主公被王上拜为三军主将,明日出征河西,特别吩咐夫人同行,请夫人尽快收拾细软!”

紫云先是一怔,继而喜上眉梢:“真是大喜事!”

“夫人需要携带什么,老奴这就筹备!”

“不需筹备,就让随同我来的那些宫人跟我随行,她们是和我一块儿长大的!”

府宰一脸苦相:“这个不行,主公有吩咐!”

“那就换上两个你府中的人,可否?”

“好好好,”内宰连连点头,赔笑道,“府中的人,夫人随便挑!”

“不挑了,就是那两个最后从我身边换走的人。”

府宰睁大眼睛,似是想起什么:“夫人是说,那个韩人和赵人?”

紫云没好气地说:“我就争口气,不行吗?”

“行行行,”府宰干笑几声,“臣这就吩咐!”

翌日晨起,艳阳高照。

安邑直通河西临晋关的衢道上,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其中一辆豪华、结实的庞大战车上,伐秦主将公子卬一身戎装,英武逼人。

战车后面是一辆同样豪华的庞大辎车,车帘里面,紫云公主随车颠簸,气定神闲。

她的对面赫然坐的是仆女打扮的公子华。

因为河西大战在即,秦国政治中心暂由咸阳挪到栎阳行宫,十几年前被迁空的栎阳宫城再次得到启用。

夜色渐晚,凉风习习。栎阳行宫的后花园里,公子疾详细禀报安邑的事,秦孝公、公孙鞅、景监、嬴驷、车希贤诸人听得个个喜上眉梢。

“呵呵呵,”秦孝公不无满意地冲公子疾竖起拇指,“能够哄住陈轸,疾儿好手段呀!”

公子疾憨憨一笑:“是公父谋划有方!”

“哈哈哈哈,”秦孝公大笑起来,“你就直说大良造谋划有方好了!”

公孙鞅拱手道:“臣不敢当,是天助君上!”

秦孝公摆下手,指向他的脑袋:“天助寡人,也得借用你公孙鞅的脑瓜子啊!”

景监不无振奋道:“魏卬血洗平阳,屠人数万,可谓是人神共怒,臭名远播,魏王用他做主将,不战已是输了!”

车希贤点头:“此人色厉内荏,过于招摇,该让他吃点儿苦头了!”

公孙鞅微皱眉头:“不能这么看哪!”

几人皆看过来。

“就在下观之,魏卬这人知兵好武,是个难得的将才。眼下做主将虽说稚嫩了点儿,但左有龙贾辅佐,右有公孙衍参知军事,仍旧不可小觑!”

“大良造说得是,”秦孝公目光扫过众人,“无论是谁做主将,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此战,秦国实在败不起啊!”

众人皆点头。

秦孝公转向景监:“景爱卿,列国都在忙活什么呢?”

“禀君上,”景监拱手,“臣已得信,赵压兵中山,中山戒备,韩、燕尚无异动,齐五都之兵撤离卫境后并未分散,屯驻于大野泽,显然是在觊觎宋地,齐上大夫田婴赴宋,楚左司马昭阳闻报,发三军五万屯于苦县,齐、楚为宋较力;楚右司马屈武引兵数万征伐黔中,近闻大捷,得地不下千里!”

“唉,”秦孝公长叹一声,不无羡慕道,“还是南蛮子潇洒啊,动不动就是千里!”

“呵呵呵,”公孙鞅颇为不屑,“不毛之地,君上纵得万里,又有何益!”

“是哩!”秦孝公转对公孙鞅,“魏人拜将了,魏军也在陆续赶往河西,这一战该如何打,下一步如何落子,还得爱卿拿个主意!”

“谢君上信任!”公孙鞅拱手道,“臣以为,大国对局,胜负可有四判,一是伐交,二是伐谋,三是伐兵,四是攻城。伐兵与攻城,我与魏兵力相抗,互有克制,难分伯仲。伐谋我略胜一筹,已成功避开公孙衍,使魏卬为将。至于伐交,迄今可谓各有一输,战个平手!”

“这个??还请爱卿详解!”

“伐交即张义。自平王东迁,天下虽无义战,但出师不可无名,对阵不可失义,否则,民心不凝,天下不服,胜负不战自判。魏罃称王失义,天下共伐之,先失一着,我等约盟在先,偷袭于后,胜之不武,亦失一着。”

公孙鞅讲到这个高度,众人无不震服。

秦孝公沉思有顷:“局已铺开,这个交怎么伐,这个义如何张,下一子该落何处,爱卿可有谋划?”

公孙鞅一字一顿:“天元!”

“天元?”秦孝公凝视公孙鞅,“这??爱卿可有解说?”

“拿棋局来!”

宫人拿来棋盘与棋子。

公孙鞅摆出棋局,边角摆下定势之子,黑子为秦,白子为魏,指向中空:“君上,棋局既开,边角皆定,决定胜负的就是中腹了。”指天元:“这就是中腹的核心!”

秦孝公眼睛睁大:“你是说,周室?”

公孙鞅“啪”地落下一枚黑子:“正是!”

秦孝公盯住天元,陷入深思。

嬴虔嗓子眼里咕噜出声:“枪就是枪,刀就是刀,一个没用的周室,关它屁事!”

公孙鞅早已习惯了他的刁难,朝他拱手,诡秘一笑:“回禀太傅,此位眼下虽无大用,若是占住了,则是大赢!”

秦孝公盯一会儿棋局,豁然开悟,“啪”地击掌:“妙哇,魏不尊周,我来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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