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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雨回到靖安宫,见只有宫正一人,觉得奇怪,问他道:“父王、姐姐和御医呢?”
“嘘,”宫正小声应道,“御医说,娘娘需要静养!”
姬雨急道:“母后怎么样?”
“娘娘正在候你!”
姬雨急到榻前,见王后气色已有明显恢复,嘘出一口气,轻声道:“母后,雨儿回来了!”
王后缓缓睁眼:“快,扶母后起来!”
姬雨扶王后起来,在她背后垫上枕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母后,雨儿寻到他了,那个白眉老丈!”
“快,”王后急不可耐道,“坐母后身边,细细说给母后!”
姬雨坐下,将方才街上所见从头至尾细述一遍。
王后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这么说来,此人必是了!”
“母后,白眉老丈是谁?”
“是位得道的高人,住在云梦山的鬼谷,号鬼谷子!”
“啊?”姬雨惊得合不拢口,“他就是鬼谷子呀?”
“怎么,你知道他?”
“是呀,”姬雨一脸兴奋,“琴师不止一次提到他呢!”
“哦?先生怎么讲的?”
“先生称他为当今琴圣,即使俞伯牙再世,也要矮他半头!”
王后微微一笑:“鬼谷先生岂止是个琴圣!”
“母后,难道他是神仙?”
王后点头:“在母后眼中,他就是神仙!”
“呵呵,”姬雨笑起来,“是哩,看起来还真有点儿道骨仙风。母后,您怎么晓得他来了洛阳?不会是他托梦于您了?”
“是母后求他来的!”
姬雨吸一口气:“母后认识他?”
王后点头。
姬雨来劲了:“母后快说,您怎么认识这位神仙的?”
“唉,”王后轻叹一声,“讲起此事,就是母后之憾!”略顿,似是回到过去,缓缓讲出一段往事:
多年前,王后年幼时,肤粗发黄,是蔡宫里出了名的丑丫头。然而,蔡公晚年得女,对她甚是疼爱。十二岁那年,她突患一场奇病,高热不退,黄发脱落,神志不清,昏睡不醒。几个老医生轮流把脉,皆是摇头。
蔡公焦急,在宫门外张榜求医。没过多久,一位白眉老丈揭下榜文,进宫诊治。
白眉老丈细审王后,见她头发掉光,全身出疹,身上无一处好皮肤,不忧反喜,对蔡公说:“此病草民可治,但草民有个请求,望蔡公应允。”
蔡公喜问:“什么请求?”
“此女为道之器,从今日起,可叫汕儿。”
“汕儿?嗯,这名字好,就叫汕儿吧。”
“俟汕儿病好,”老丈话锋一转,“老朽要将她带走。”
蔡公愕然:“带走?带哪儿去?”
“带进山林,承道纳丹。”
“这??”
白眉老丈双目逼视:“蔡公舍不下吗?”
蔡公眼珠子转了几下,狡黠一笑:“呵呵呵,好说好说,只要上仙能够医好汕儿的怪病,一切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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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姬雨急道,“老丈治好您了吗?”
“要是治不好,怎么会有母后呢?”王后给她个笑,“白眉老丈在母后身上连扎数针,留下几包草药后辞别。将行之际,老丈说他住在云梦山鬼谷,可叫他鬼谷先生,说他一百八十日后来接母后。母后服药四十九日,康复如常,再四十九日,头上长出黑发,全身蜕皮,再四十九日,生出一身柔皮,光滑细嫩,听宫里人说,这叫脱胎换骨。”
“后来呢?”姬雨听得入神,急问,“母后为何没有随鬼谷先生进山修道?”
“唉,”王后长叹一口气,“因为你外公呀。一百八十日后,鬼谷先生如约来接他的汕儿,你外公却生悔意,再三推托,要求鬼谷先生再候三年。三年之后,鬼谷先生践约再来,你外公却不顾母后再三哭求,将母后献给周室。母后出嫁那日,鬼谷先生就站在宫外,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含泪走进迎亲的王辇。鬼谷先生长叹数声,扬长而去。仅过一年,楚人灭蔡,你外公他??也就死于战祸了!”
“再后呢?”
“鬼谷先生再未露面。后来,母后生下你姐妹二人,渐也断去修道念想。三年前,母后梦见鬼谷先生,先生说,他仍旧记挂母后,只要母后愿意,他随时可来接母后进山!母后醒来,想到此生所失,颇多叹喟,哭了整整三日!”
“母后,您??还想进山修道吗?”
“唉,”王后又是一声长叹,“怎么不想呢?可修道首在抛却尘念,而这尘念母后割舍不下呀!”
“母后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一是你们的父王,母后既然是他的人了,又怎能舍他而去呢?二是你们姐妹!眼下秦、魏逼聘雪儿,你们的父王左右为难,母后苦无良策,这才求助于鬼谷先生,”王后泪出,“没想到先生他??竟然来了!”
“母后,鬼谷先生真的能帮咱渡过难关吗?”
王后重重点头,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只要先生在此,母后心里就踏实了!”重新躺下:“雨儿,去吧,母后累了。记住,此事不可外扬!”
姬雨点头,在王后额头轻轻一吻,退出。
市集上,鬼谷子师徒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苏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看到旁边有家小饭栈,师徒二人拐进去,寻个几案坐下。店家招呼,童子递上铜币,要店家随便上些吃的。店家看一眼师徒二人,拿出几只饼、一盘凉菜和两碗稀粥。
二人吃得很香,尤其是童子,还真饿极了。
苏秦站在离他们几十步外的街面上,搁下挑子,远远地看着。苏秦显然也有点儿饿了,由不得咽下口水。
正在饕餮的童子瞥到苏秦,低声道:“先生,你看那人!”
鬼谷子顾自咬嚼。
“看样子,想必他也饿了。”
鬼谷子似没听见。
童子有些过意不去了:“我们吃的是他的钱!”
鬼谷子仍旧没睬。
见先生始终不发一言,童子迟疑有顷:“先生,要不,给他个饼吧,反正我们吃不完!”
鬼谷子瞪他一眼:“吃你的吧!”
童子给他个黑脸,将头扭到一侧,不忍再看苏秦。
苏秦显然不是为只饼守在这儿的。他要守的是鬼谷子,他怕先生万一不回破庙,就再难寻到他了,而他窝着一肚子的疑要问,一肚子的惑待解。
苏秦正自守候,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张仪和小顺儿。
因有前面两次交集,苏秦显得慌乱,弯腰深揖一礼。
“喂,”张仪嘴角撇出一笑,“是该称呼你苏卿呢,还是苏相?”
苏秦晓得麻烦来了,朝后退一步:“我??我??”
“呵呵呵,”张仪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叫苏卿相吧,既有卿,也有相,算是齐全了。”又指自己:“在下姓张名仪,魏地河西人。”动作夸张地鞠个大躬:“河西张仪叩见卿相大人!”
苏秦脸色涨红:“张??张??张公子莫??莫??莫开玩??玩笑!周人苏??苏??苏??”
“呵呵呵,是苏秦吧,在辟雍里听到卿相向两位女子亮过家底!”
苏秦脸色绯红,却不敢接腔,将头垂下。张仪朝鬼谷子努下嘴:“看人家大快朵颐,卿相的肚皮怕也按捺不住了吧?”
苏秦不敢接话,挑起担子欲逃。
张仪看向顺儿,嗔怪道:“顺儿,怎么没个眼色,还不快帮卿相大人挑上?”
小顺儿去挑担子,苏秦却不松手。
张仪扯住苏秦,堆笑道:“呵呵呵,苏公子,挑担是粗活,怎能委屈卿相大人呢?让下人挑去!”说完不由分说,将他担子取下,扔给小顺儿。
苏秦不知他意欲何为,紧张道:“张??张??张公子,你??你要做??做??做??”
许是被苏秦这滑稽的样子逗乐了,张仪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在下不做什么,在下不过是请苏卿相吃个便饭。屈天屈地,屈人屈己,不可屈了肚皮,是不?只是??”指向这一溜食摊:“这些饭食太差,只配下人填填肚皮。依卿相之尊,自当换个高雅所在才是。”扭头看向小顺儿:“顺儿,这王城里面,何处可配卿相进膳?”
小顺儿眼珠儿一转:“回主人的话,万邦驿馆附近有家万邦膳馆,说是专以招待列国使臣、达官显贵,在王城里首屈一指啊!”
“万邦膳馆?嗯,名字不错,正配卿相进膳。”张仪转对苏秦,拱手,“在下就在万邦膳馆恭请卿相小酌,望卿相赏脸!”
苏秦面色羞红:“我??我??不??不??”
“苏卿相,在下诚意相请,您就赏个脸吧,算是在下赔罪了!”
“赔??赔??赔什么罪?”
张仪做出诚恳的样子:“方才在太学里,是张仪难为卿相了!”
“苏??苏秦不??不??不怪张公??公子!”
“苏卿相可以不怪,在下之礼却是要赔的。苏卿相,请!”
“嘻嘻嘻,苏卿相,我家主人有的是钱,主人请客,您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必饿着肚子逞能呢?走吧!”小顺儿挑起挑子,“咯吱咯吱”头前走去。
张仪将苏秦胳膊顺势挽起,连拖带拉,将他推走了。
外面一幕被童子看了个真切。
“先生,”童子急道,“太学里的那个人把那个人拖走了!”
“什么那个人那个人的,吃你小子的吧!”鬼谷子慢条斯理道。
张仪拖着苏秦来到万邦膳馆。
万邦膳馆位于文庙对面,是周室接待万邦来宾的核心建筑之一,与万邦驿馆配套,皆归行人府管辖。膳馆场面很大,朝觐期间最热闹时曾有过逾百厨工,同时接待过上千来宾。然而,时过境迁,今日的膳馆门可罗雀,厨师也没几个了,得亏近日的秦、魏使团,馆里总算有了生气,炊火重起。
显然,这儿是苏秦不曾来过的。看到高大的门楼、大门两侧的怪兽及一长排大红灯笼时,苏秦惊呆了。
门口停着几辆辎车,皆显奢华。小顺儿放眼望去,有点儿慌了,将张仪拉到一侧,悄声道:“公子,是否换个地儿?”
张仪瞪他一眼:“滚一边儿去!”
小顺儿眼球儿四处转悠,显然是在寻地儿。
张仪指向一棵大树:“你就守在那棵树下,看好卿相的宝贝儿!”
小顺儿挑起担子,走到树后。
张仪招手:“过来!”
小顺儿一溜烟又跑过来。张仪附耳低语一阵,小顺儿点几下头,回到树下。
张仪转对苏秦,伸手做个大礼:“卿相大人,请!”
苏秦不知他俩在搞什么名堂,退后一步,心慌不已:“我??我??我??”
“呵呵呵,”张仪笑着指指几辆辎车,“看到没,能来这儿的非卿即相,正配苏公子进膳!请!”
苏秦愈加后退。张仪不由分说,推着他直入大门。
二人走进膳馆的大厅,但见华灯普照,却无一人。望着由上至下的奢华装饰,苏秦揉揉眼睛,像是做梦一般。
张仪大喊:“人呢?怎么不见人呢?”
行人闻声赶来,打量二人:“二位是??”
张仪斜他一眼:“叫你家主事的来!”
见他衣着华丽,行人鞠个大躬,赔笑道:“这位公子,今天客情大,魏使、秦使,还有燕使,都在迎请贵宾,大行人忙不过来呀!”指左右:“公子请看,连厅里也没人哪,都在雅室里侍候呢!”
张仪眼一瞪:“岂有此理!别人是贵客,本公子就不是了?”
“公子息怒,行人这就禀报大行人!”行人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大行人疾步走来,向二人揖礼道:“大行人见过二位公子。”言毕打量二人,看向张仪:“敢问公子何方人氏?”
张仪回礼道:“在下张仪,魏邦河西人氏!”
大行人吸一口长气:“河西?”连连赔笑,深深鞠躬:“贵宾光临,在下未能远迎,抱歉,抱歉!”目光落在苏秦身上:“敢问张公子,这位是??”
张仪指着苏秦道:“这位是苏公子,今晚在下迎请的贵宾!”
大行人朝苏秦鞠躬:“大行人见过苏公子!”
苏秦不敢接腔,只往后退。
张仪拱手:“在下欲请苏公子在此小酌,请大行人引个雅处!”
大行人面露难色:“不瞒张公子,您事先未订,所有雅舍尽皆客满了!”
“什么?”张仪大眼一横,“堂堂万邦膳馆,居然连个雅舍都没有吗?”
大行人眼珠子连转几下,赔笑道:“张公子息怒,在下想起来了,倒是还有一处,只是??”
“怎么了?”
大行人苦笑:“不瞒张公子,周室冷清,本馆久未待客,只在近日重新启用,匆忙收拾出几间雅舍,不想今日全部客满。不过,在此旁侧另有一处雅舍,也是接待贵宾用的,张公子若是不急,在下这就使人清扫!”
“呵呵呵,不急,不急,在下有的是辰光!”
不消半炷香的工夫,行人将张仪、苏秦引至一处雅致小院。望着处处考究的华丽装饰,苏秦仿佛是在梦境。
行人指着小院道:“二位公子,这处雅舍虽说是刚刚整理出来的,却也并无异味。”
张仪四处打量一眼,转头对苏秦道:“苏卿,这处雅舍可称意否?”
苏秦方才回过神来:“我??我??”
张仪转对行人:“苏卿说,这儿不错,就它了!”
“二位好眼力,”行人压低声,“不瞒您说,这处雅舍是专门接待伯爵的,遥想当年,郑伯觐见天子,就曾在此舍饮宴!”
“乖乖,”张仪咂舌道,“经你这么一说,本公子这要畅饮了!”
行人兴奋地问道:“敢问张公子欲食何谱?”
“郑伯当年都吃什么来着?”
“是八热八凉,其中有熊掌、鱼翅、豹唇、麋心四品,皆为天下珍肴!”
“还能做出吗?”
“这些是本馆招牌,几样珍物四季常备,皆在冰窖存放。”
张仪显然对菜肴不甚了解,不假思索道:“就这个食谱吧!”
“好咧!敢问张公子欲饮何酿?”
“你这馆中都有何酿?”
“清一色大周陈酿!”
“多少年陈?”
行人如说绕口令般:“有三年陈、五年陈、七年陈、十年陈、二十年陈、五十年陈,还有一坛八十年陈酿,天下少有,当是酒中极品了!”
张仪手一扬:“就来那坛八十年陈酿!”
“好咧!”行人应一声,快步走出。
难得遇此阔少,行人匆匆去向大行人报喜。
大行人不喜反忧,眉头紧锁:“他们能订这么好的菜?”
“是哩!”行人兴奋道,“小人说那雅舍是郑伯曾经用过膳的,张公子甚喜,顺口点了郑伯用过的膳食。”又压低声:“还有那坛八十年陈酿哩!”
“啊?”大行人目瞪口呆,“算过没,多少钱?”
行人扳扳手指头:“粗算下来,不下四镒!”
大行人咂舌:“乖乖,三家使臣所点,合起来不足一镒!”
“这般慷慨的金主,多年没遇了!上不?”
大行人略一沉思,果决说道:“上!”
紧挨张仪雅舍的是魏使雅舍,总共三个人,陈轸、戚光与一个老丈,老丈是从安邑刚刚赶到的魏宫御医。陈轸为他接风。
看样子,酒过多巡了。
陈轸再次斟酒,双手捧爵,切入正题:“天子娘娘的病,在下就有劳老先生了!”
“呵呵呵,”老御医捧爵回敬,“都是奉旨,上卿不必客气。上卿能否讲讲王后之病?”
陈轸压低声:“在下怀疑,王后没病!”
“哦?”老御医吸一口气,“王后没病为何装病?”
“河西对抗,秦与我竞聘长公主,周室夹在中间,难作决断,王后行此苦肉之计,也是难为她了。”
“唉,”老御医轻叹一声,摇头,看向陈轸,“老朽此来,若是不为诊病,能帮上卿何忙呢?”
“呵呵呵,”陈轸诡秘一笑,“不瞒您老,在下请您老来,不为诊病,只为搅局。”指下隔壁,压低声:“秦公派来御医,说是终南山来的仙姑,也是今日刚到。秦医怎么说,我们也怎么说,秦医怎么治,我们也怎么治!”
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病,老御医深知如此有违医道,长吸一口气:“这??”
“呵呵呵,”陈轸满脸堆笑,举爵,“庙堂不比医堂,来来来,老先生,喝酒,喝酒,干!”
在其隔墙是秦使雅舍,几案上仅有几道素菜、一壶浅茶。几案旁边,面对面坐着秦使公子疾与终南山来的林仙姑。
公子疾举爵:“在下奉君命使周,代君上攀亲周室,岂料娘娘玉体欠安,得了怪病,周室也就无心亲事了。在下如实禀报大良造并君上,竟至于扰动了仙姑清修!在下代君上并殿下向仙姑致谢,谨以此盏为仙姑洗尘!”
林仙姑举爵回敬,拱手道:“治病救人为医家本务,五大夫不必客气。”
正说话间,一个黑衣人进来,在公子疾身边附耳低语。
公子疾吸一口长气:“魏国张公子?河西?”眯住眼:“盯住他们!”
黑衣人闪出。
膳馆的最中心,也即最奢华的雅舍,被燕使淳于髡包下了。他的客人是他自己,且自带三个女伎,一人操琴,一人鼓瑟,一人手拿竹梆,边打边哼小曲。淳于髡独坐于席,眯起一双老眼,自斟自饮,喝个不亦乐乎。
张仪雅室里,菜肴上齐,苏秦、张仪面前的几案完全摆满仍没放下,余下的被临时放在旁边的一个支架上。
望着眼前他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苏秦目瞪口呆:“张??张公子,这??这??这么多,岂??岂??岂不是糟??糟践了?”
张仪没有理他,顾自打开陈酿,酒香四溢。
“哈哈哈哈,”张仪斟满两只酒爵,不无兴奋道,“苏卿相金身玉体,几碟小菜,怎么能是糟践?”举爵:“来来来,开喝!”
张仪不停劝酒,两人一爵接一爵,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一坛八十年陈酿喝得见了底。几案上杯盘狼藉。如此陈酿,酒劲自是奇大,看脸色,张仪、苏秦皆喝高了,尤其是苏秦,由于平时较少喝酒,脸色红中带紫。
张仪摇摇壶,见没酒了,举起坛子,将坛中余酒悉数倒入壶中,斟满一爵,推给苏秦。张仪举爵,醉眼惺忪:“呵呵呵,大周不欺人哪,八十年陈就是八十年陈,真他娘的过瘾!来来来,苏卿,请!”
苏秦酒劲上来,豪气也出来了,举爵:“喝??喝??喝??”
房门裂开一道缝,戚光探进个头。
张仪眼角余光瞄见,以为是侍者,呵斥道:“伸个头干啥?”指空坛:“酒没了,再来一坛!”
门“吱呀”一声洞开,戚光走进,两眼四处扫视。
见他鬼鬼祟祟,张仪再度呵斥:“快拿酒来,看什么看!”
戚光赔笑,抱上空坛子走出,返回自家雅舍,向陈轸附耳低语一番。
“哦?”陈轸看向他。
“一共两个人。一个是咱魏人,说是从河西来,另一个像是周人。都喝多了,河西来的叫张公子,举止张狂,上的是一等好菜,点的酒是八十年陈酿,还叫那个周人为苏卿相。对了,那周人是个口吃,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不明白张公子为什么叫他卿相。”
“八十年陈?”陈轸眯住眼,“盯住他们!”
戚光拱手:“老奴明白!”
戚光刚一钻进魏人雅舍,秦国的黑衣人也忙钻进秦人雅舍,禀报公子疾道:“姓戚的进去了,似是斟酒,抱着个空坛子出来,拐进陈轸的地方。”
“哦?”公子疾急问,“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听清,估计是一伙儿的。”
公子疾摆下手,那人退出。公子疾转对林仙姑,苦笑道:“唉,都是这些杂事儿,让仙姑见笑了!”
顶级雅室里,淳于髡躺在席上,呼噜声此起彼伏。三个仍在奏乐的女孩互望一眼,停下音乐。不料淳于髡的呼噜声突然停住,眼睛睁开:“咦,光头正听得美呢!”
三个女孩相视一笑,乐声再起。
张仪继续斟酒,斟到第二杯时,酒壶空了。苏秦显然喝高了,神态较之先前更无怯意。张仪酒劲兴起,拍几案,大叫道:“来人哪!”
行人闻声走进。
张仪看向他,一脸诧异:“咦,不是让你们拿酒的吗?”
行人赔笑道:“张公子,还要何酒?”
“就方才那酒!”
行人惊愕:“八十年陈只此一坛!”
张仪一拳击在案上:“什么,堂堂大周,美酒才只一坛?”
“这??”行人瞧一下他的醉态,随口应道,“张公子息怒,还有一坛七十五年陈的,可否?”
“不要!”张仪将铜壶“啪”地扔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去,叫你们当家的来,拿好酒,本公子只要八十年陈!”
行人匆匆出去。
张仪将满满一爵递向苏秦,舌头也不囫囵了:“苏??苏卿相,最后一爵,在下这??这??这??这请??”
苏秦接过酒爵:“张??张??张公子,你??你??你??”竖拇指:“这个??”一饮而尽,将空爵“啪”地搁在几案上:“倒??倒??倒??”
张仪抱拳,阴阴一笑:“卿相稍等,在下这去催酒来!”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
苏秦冲门外拱手:“张??张公子只??只管前??前??前去,苏??苏??苏秦候你再??再??再??再开一坛!”
张仪离开房间,摇摇晃晃地走出膳馆大门。
行人以为他想赖账,追上,急叫:“张公子,您去哪儿?”
张仪看向他,惊讶道:“咦,不是让你拿酒去吗?酒呢?”身子一晃,“嗷”一声就要吐。
行人上前欲扶。
张仪将他猛力一推:“去去去,快拿酒来!”
行人被他搡倒。
张仪没再理他,一晃一晃地走向大街,边走边松腰带。
行人爬起来再追,小顺儿迎上,拦住行人,轻声道:“我家公子喝多了,这是要出恭哩!”
“馆里就有茅房!”
小顺儿苦笑:“你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有次喝多了,一头栽进茅房里,差点儿让屎尿淹死,此后喝酒,再也不进茅房了,只在空旷处出恭,且得有小人陪着!”
“这??”
小顺儿干笑几声:“呵呵呵,你尽管放心,公子出完恭就回,他朋友还在馆里候着呢!”
行人想到苏秦,陪笑道:“好哩好哩,张公子要行方便,尽管去就是!”便驻足守在原地。
张仪扭头,指楼上,喷着酒气:“你??还不快去拿酒?我??我们再来一坛,要八十年陈酿!”
行人见他醉成那样,摇摇头,朝大门走去。
小顺儿上前搀起张仪,步态踉跄地走向阴影,张仪扭头看到行人已进门楼,一把扯起小顺儿撒丫子就跑。
夜深了,陈轸陪同老御医缓缓走出雅舍,路过张仪雅舍时,见院门开着,里面听不见声音了。陈轸努嘴,戚光闪进去,急向陈轸招手。陈轸走到门口,嗅到酒气刺鼻,进门见苏秦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陈轸苦笑一声,出来走了。
秦室雅舍里,林仙姑早已离开,公子疾独坐。
黑衣人急进,低声道:“张公子跑了,他的朋友酩酊大醉,睡得正香。”
公子疾眯起眼:“魏人呢?”
“走了。老光头仍在打着呼噜听曲儿!”
“奇怪!”公子疾自语一声,起身,伸个懒腰,“留下二人守在此地。”便大步出去。
张仪也真喝高了,一路上手舞足蹈,长笑不绝:“哈哈哈哈,好酒啊,好酒,真他娘的过瘾!”
“嘻嘻,”小顺儿搀扶他走进客舍,扶他躺下,“主人,听这声儿,您没醉,顺儿还以为您喝多了呢!”
“当然没醉了!”张仪瞪他一眼,敛住笑,“我倒是想喝醉啊,只是一坛子酒,又得让给那个口吃,本公子??唉!”
小顺儿想起什么:“那口吃??”
“哦,”张仪手一指,“去,瞧瞧他!”
小顺儿快步出去,没过多久,又小跑步回来。
“怎么样?”张仪急问。
小顺儿气喘吁吁:“顺儿不敢进去呀,几个壮汉正在打着灯笼四处寻您呢!”
“你个猪呀,”张仪指着他骂道,“我问的是那个小子!”
“听他们讲,那口吃醉成一摊烂泥,仍在地板上打呼噜呢。他们还说,要是寻不到张公子,明早就把他送官!”
“哈哈哈哈,送官好呀!”张仪狂笑起来,“有人不是说他贵至卿相吗?有人不是说他人生大喜吗?本公子倒要看看,这被关进大牢里,他的喜从何来?他的贵又在何处?”
“呵呵呵,是哩。主人,还要顺儿做啥?”
“端盆凉水,给本公子冲个凉,醒醒酒,本公子要美美地睡上一觉!”
翌日晨起,远处鸡啼。
淳于髡醒过来,睁眼一看,三个女伎玉体横陈,各抱乐器,睡姿迷人。
淳于髡乐了,从扇子上拔下一根羽毛,朝其中一个身上拂痒痒。羽毛拂在哪儿,那女伎哪儿就动弹一下,面部也有反应。
淳于髡来劲了,挠这个,拂那个。几个女伎睡得踏实,任他怎么拂弄,只是不醒。
淳于髡正在乐呵,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来??来??来人??放??放??放??放开我??”
淳于髡打了个惊怔,走出房门。
院中,苏秦两手被反绑着吊在一棵树上,木剑仍旧倒背着。
淳于髡打量他。
“先??先??先生??”苏秦求救道,“放??放??放我下??下??”
淳于髡凝视他,似要将他看透:“你是何人?”
“洛??洛??洛阳苏??苏??苏??”
“哦,你是周人呀。他们为何吊你?”
“我??我??我也不??不??不??”
淳于髡眯眼:“你没犯事吧?”
“没??没??”
“你为何到这里来?”
“吃??吃??吃??”
淳于髡听出他是口吃,点下头:“哦,你是吃饭来了!咦??”目光落在他的衣饰上:“你??怎么能到这里吃饭?”
“朋??朋??朋??”
“哦哦哦,”淳于髡捋须道,“老朽明白了,是朋友请你吃饭。你的朋友呢?”
“不??不??不??”
“咦?”淳于髡有些惊讶,抬头,“也罢,我先放你下来,再问问他们是何缘故!”
淳于髡上前就要解绳,行人匆匆走来,急急扬手:“燕使,放不得!”
“呵呵呵,”淳于髡转对他,“老朽正要去寻你们呢。”手指苏秦:“怎么回事儿?”
“回禀燕使,”行人恨道,“是这样,昨晚他与张公子来此吃饭,点下陈酿佳肴,酒足饭饱,那张公子却逃了,欠下巨额餐费,大行人震怒,吩咐将此人送司徒府惩戒!”
淳于髡看向苏秦,目光征询:“可为此事?”
“张??张??张??公子不??不??不??不是逃??逃??”
“不是逃,他人呢?”
“他??他??他会??会??会??回??回??”
一阵脚步声急,两个壮汉走过来。
行人看一眼苏秦,冷冷道:“放他下来,押他送司徒府处置!”
一个壮汉解下绳头,苏秦“咚”一声落地,疼得哎哟一声,龇牙咧嘴。
二人将他推走。
苏秦冲淳于髡大叫:“不??不??先??先??先生救??救我??”
淳于髡扬手:“慢!”
二壮汉停下,不解地看向他。
淳于髡转问行人:“共欠多少餐费?”
“足金四镒!”
淳于髡倒吸一口气:“四镒!几个人吃?”
“只他二人!”
淳于髡又吸一口气:“都吃什么了?”
“熊掌、鱼翅、豹唇、麋心??”行人略顿,刻意提高声音,“还有一坛八十年陈酿!”
“啧啧啧,”淳于髡咂舌,“八十年陈哪!”唏嘘几声,看向苏秦:“好你个小子!”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块,递给侍者:“称一称,够四镒否?”
行人愕然:“这??”
淳于髡摆手:“拿去吧,若是够分量,老朽就将此人带走,若是不够??”晃晃袖袋。
“这??”行人怎么也不解,“敢问燕使何以花重金赎他?”
“哈哈哈哈,”淳于髡捋须长笑一声,“老朽带他回去,是要开膛破肚,看看这坛八十年陈酿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行人吓傻了:“这??”不敢接钱。
淳于髡一脸惊讶:“咦?”
行人赔笑道:“燕使且慢,在下这就去禀报大行人!”
不一会儿,行人与大行人急走过来。
大行人朝淳于髡拱手道:“在下见过燕使!”
淳于髡拱手还礼:“老朽见过大行人!”
大行人赔笑:“听闻燕使??”看向苏秦。
“呵呵呵,这是一个奇人哪!”
“敢问燕使,奇在何处?”
“身为周人,竟以布衣之身、口齿之滞,闯进万邦膳馆与三国使臣同时进膳,且吃的是熊掌、鱼翅、豹唇、麋心,饮的是大周八十年陈酿,难道还不奇吗?八十年陈酿比老朽年龄还长许多,这等口福,这等奇趣,即使老朽走南闯北,也还是闻所未闻哪!”
苏秦羞愧低头。
“惭愧惭愧,”大行人以为淳于髡是在挖苦大周,连连拱手,“是本馆疏忽,见笑于燕使了!”转对行人,厉声喝斥:“愣个什么,快将此人押入刑狱!”
“慢慢慢,”淳于髡一扬手,“敢问大行人,你以何罪押此人入狱呢?”
“僭越之罪!”
“你开膳馆,人家进膳,雅舍是你们腾的,佳肴是你们炒的,陈酿是你们供的,进膳之时不曾僭越,酒足饭饱了,却说人家僭越,你们大周就是这么断事的?”
“这??”大行人理屈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