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嘴角启动:“你的麻衣可是为你母亲穿的?”
姬雨悲哭。
鬼谷子淡淡说道:“你的母亲因道而来,循道而去,可喜可贺,你哭个什么?”
姬雨止住哭声,有些迷惘地看向鬼谷子。
“姑娘此来,欲求何事?”
“果如先生所言,”姬雨诉道,“罗网张来,那只玉蝉儿走投无路,欲随先生远遁山林,恳求先生容留!”说毕再叩。
“山林虽有自在,却是寂寞之地,只怕姑娘耐熬不住!”
“小女子早已厌倦尘世喧嚣,无心他求,愿从先生终老于林莽,潜心向道!”
“老朽观你是个道器,收留你了。你既以玉蝉儿为喻,自今日始,就叫玉蝉儿吧!”
姬雨叩首,悲喜交集:“玉蝉儿谢先生赐名!”
“辰光到了,该上路了!”说完鬼谷子缓缓起身。
旭日东升。
童子扛幡儿打头,玉蝉儿跟后,鬼谷子走在最后,一行三人走出庙门,走下土坡,拐上洛阳通往虎牢关的衢道,迎着旭日渐去渐远。
龙口村,老喜儿家的大门外面,迎亲车辆已准备就绪。
小喜儿却仍躲在闺房里不肯出来。
麻姑儿急了,进去催道:“小喜儿,快点呀,日头已经出来了,大伙儿都在候你哩。”
小喜儿忧心忡忡,小声问道:“麻姑儿,他??回来没?”
“谁回来没?”
“就是??那个人!”
“呵呵呵,瞧你问的啥话?人不回来,结个啥亲哩?”麻姑压低声,“不瞒你说,昨儿晚上就回来了,到家已是小半夜,不知和哪个富家公子在喝酒哩,弄得一身酒味,熏得我呀??”捏住鼻子,做个苦相。
小喜儿嘘出一口气:“他揭王榜没?”
“啥王榜不王榜的,都是瞎传,要是揭了,人能回来吗?”
“嗯。”小喜儿略略一顿,俏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他??不会嫌弃我是??”看向自己的跛脚。
“呵呵呵,你还没嫌弃他呢!”麻姑学苏秦的口吃状,“小??小??小??小??小喜儿??”
小喜儿扑哧笑了,在麻姑的搀扶下,一跛一跛地走出来。
苏秦烂醉如泥,躺在自家的土炕上正在呼呼大睡,苏代拿着新郎服饰进来:“二哥,还没睡醒呀?”
苏秦动也不动,继续打着呼。
苏代扯他几下,见他仍旧醉着,急了,使劲扯他胳膊:“二哥,快起来,新娘子马上到了!”
苏秦如同木头,任凭他怎么折腾都在沉睡。
苏家院门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全村人都来帮忙了,院中人来人去,甚是热闹。院门外面列着三口铁锅,一口烹猪,一口烹羊,另外一口烹了一只硕大的牛头。
一辆披红挂彩的牛车在锣鼓声中徐徐进村,渐至苏家院落的柴扉外面。苏厉点燃一捆干竹,爆裂的竹节噼里啪啦,声声脆响。
爆竹声中,一行人抬着各色嫁妆走进苏家院门。
锣鼓声更见响亮。
麻姑儿大步走进院里,朗声叫道:“老哥儿,新人到了,快叫新郎官出来迎接!”
苏虎看向苏代:“代儿,你二哥呢?”
苏代一脸无奈地朝屋里努下嘴。
苏虎几步跨进厢房,果见苏秦仍在呼呼大睡,不禁怒从心起,“噌噌”几步走到灶间,舀来一瓢凉水,“噗”地浇在苏秦脸上。
苏秦打个惊战,酒也醒了,睁眼看到苏虎,急又闭眼,连揉几揉,再次睁开,认准了是在自己家中,一时大怔。
苏虎将一套新郎服“啪”地扔在炕上,低声喝道:“人都到了,还不赶快换上?”
苏秦越发惊讶,似乎是在梦中。
苏虎瞪一眼苏代。
苏代过去,匆匆为苏秦穿上新郎服饰。
苏秦一头雾水:“这??这??这??”
苏代悄声道:“二哥,二嫂已到门外了!”
苏秦惊愕:“二??二??二嫂?谁??谁家二??二嫂?”
苏代将苏秦的衣裳穿好,戴上冠带,端详一阵,满意地笑了:“今儿是二哥的大喜日子,阿大为二哥娶媳妇了,新人已在门外,等二哥去迎哩!”
苏秦惊呆了,两眼直视苏虎。
“看什么看?”苏虎白他一眼,“快去擦把脸,到彩车上抱你媳妇进门!”
苏秦豁然明白,手指苏虎,嘴唇哆嗦:“阿??阿??”气得“大”字出不来了,干脆“唰唰”几下将身上的新衣悉数脱下,摔在地上,解下冠带,一一抛到一边,倒头又睡。
院外锣鼓声紧,人声鼎沸。
麻姑儿站在院中,不无夸张地大叫:“新郎官哩,总不能一直把新人晾在车上啊!”
苏虎急了,斜眼示意苏代。
苏代上前硬扯苏秦。
苏秦显然是故意的,睡得呼呼直响。
苏代放开苏秦,看向苏虎,苦笑:“阿大,看样子,二哥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呢!”
苏虎气恨恨道:“什么没过去!他是装的!”说着上前拧住苏秦耳朵。
任凭苏虎怎么拧掐,苏秦愣是忍着。苏虎扳他起来,稍一松懈,苏秦就又倒下。苏虎没辙儿了,照他屁股上踹几脚,苏秦照睡不误。
院门外面,因了苏秦的名声,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锣鼓手看到人多,劲头也来了,越敲越紧,声声催促。
观众七嘴八舌:
“咦,新郎咋还不出来呢?新娘子等有半个时辰了!”
“嘘,听说这小子揭了王榜,要给娘娘治病哩!”
“啥?他会给娘娘治病?我鼻子也不信!”
“是呀,这阵儿不定仍在天牢里关着,等着斩头呢!”
“天哪,要是真被斩了,新娘子咋办?”
“一定是了,要不然,这么久了,咋还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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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众人的闲言碎语,彩车里的小喜儿听在耳里,脸上忧急。
麻姑风风火火地冲进厢房:“新郎呢?”
苏虎气呼呼地指指炕头。
麻姑看过去,急得跺脚:“这这这??这可咋整哩?”瞥到苏代,眉头一动,“嘿,有了!”
苏虎看向她:“什么有了?”
麻姑对苏代道:“苏代,你穿上新郎服,先把新人抱回来再说!”
苏代面色绯红,摆手道:“这咋能成?我是小叔子,哪能去碰嫂子哩?”
“嘻嘻,”麻姑笑了,“什么小叔子不小叔子的,新人进门,三天内没有大小,你只管去。再说,你名字就叫苏代,啥叫代呢?就是代你哥,去吧。只要抱进院里,跨进正堂,就算娶进家门了!其他事情,都好说!”
苏代连连后退,使劲摇头:“不成不成!”
苏虎一咬牙关:“代儿,听麻姑的,把你二嫂抱回来!”
苏代欲再推托,见苏虎瞪眼,只好穿上新郎服,跟着麻姑走出去。
当麻姑领着穿着新郎服的苏代走出前院时,人群沸腾,口哨声、起哄声四起。苏代一句话不说,低着头走到彩车前面。
麻姑走到彩车边,对小喜儿小声嘱道:“那小子还醉着,让他弟背你进门!记住,脚不要沾地!”
小喜儿点头,伸手给伴娘。
伴娘扶她走出篷车,双双蹲在车沿上。
麻姑让开位置,低声对苏代道:“人都出来了,快呀!”
苏代两眼一闭,走到车前,不由分说,抱起一人就走,结果却是伴娘。伴娘尴尬不已,挣扎着要下来,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麻姑急了:“苏代,抱错人了!”
苏代一脸尴尬,忙把伴娘放下,回身抱起小喜儿,在众人的哄笑声与更加起劲的锣鼓、唢呐声中走进院门,走进堂间。
苏家正堂里布置一新,明堂燃着喜烛,正中是伏羲、女娲泥塑,泥塑前面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上方高悬周天子题的“天道酬勤”匾额。
小喜儿坐在麻姑儿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头上罩着红巾。
麻姑儿走到苏虎跟前,低声道:“老哥儿,人进家了,下一步该是拜天、地、宗、亲,不能代了!”
苏代猛地脱掉新郎服饰,抱怨道:“不代了,不代了,打死我也不代了!”
众人皆笑起来。
苏虎转对苏代说道:“喊两个人,把你二哥拖过来!”
苏代看向麻姑:“麻姑,我二哥还没醒酒,能否再让他睡一会儿,晚点儿拜堂?”
麻姑郑重说道:“不拜天地宗亲,就得不到各方神灵荫佑,这桩亲事就等于没结。再说,这都快中午了,堂不拜,外面的宴席就开不成,众多亲朋早饭都没吃,急等开宴呢!”
苏虎急了:“这咋整哩?”
“这样吧,”麻姑略一思忖,“新郎既然没醒酒,就让二人拜个醉堂。”
“咋拜?”
麻姑对苏代交代道:“苏代,把这衣服给你二哥穿上,架他过来,按住他拜。”
苏代连连摇头:“这这这??我不干!”
苏虎眼一瞪:“这你娘个脚!”拿起新衣,转对两个年轻亲戚,“你俩,跟我来!”
两人跟着苏虎走到偏院。
厢房里,苏秦仍在装睡,门口守着一个壮小伙子。
苏虎将衣服扔在地上,嘴努向苏秦:“给他穿上!”
几人把苏秦拖起来,穿上。
苏秦仍旧装睡,夸张地打起鼾声。
苏虎怒不可遏:“拖到正堂!”
几人架起他,拖到正堂。
见一切皆已准备就绪,麻姑朗声唱道:“天地四方诸神灵、苏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轩里村苏氏苏虎次子苏秦与龙口村朱氏朱老喜儿独女朱小喜儿喜结伉俪之好,敬请四方神灵、列祖列宗证之、佑之!”又转对新郎、新娘,“新郎、新娘,一拜天地神灵!”
伴娘上前架住新娘,这边几人扭住苏秦,敬拜天地,共是三拜。苏秦被人按下又拖起,脸色极是难看,怒气在聚集,但表相仍是醉态。
麻姑朗声唱宣:“二拜列祖列宗!”
苏秦又被按住,按下再拖起,如是三拜。
“三拜高堂!”
苏虎、苏姚氏过去,并排坐在堂前一个席案前。苏秦再被按住,又拜三拜。
“夫妻对拜!”
新娘子转过身,面对苏秦,深鞠一躬。苏秦硬起腰杆死不鞠躬。几人硬将他的头弯下一些,算是鞠了。
仪式总算是走完了,麻姑朗声高唱:“仪式完毕,新郎、新娘入洞房!”
苏秦呆在那里,脸色乌青,酒精遇到肝火,燃烧了。
锣鼓声再度响起。
拜过天地,新娘已是苏家的人,脚可落地了。也就是说,小喜儿必须自己走进洞房。
苏家共有三进院子,正房苏虎老两口占了,第二进是苏厉家占了,第三进分东西两个小院,苏秦的洞房位于第三进的东小院。这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麻姑再唱:“请新郎、新娘入洞房!”
伴娘走到小喜儿左边,架起她的胳膊,穿过后堂,走向第二进院子。小喜儿只用一只脚点地,但在长裙下面,不是明眼人看不出来。
然而,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偏就有个明眼人看得真切,就如发现宝贝似的大叫道:“咦,快看呀,新娘子只用一只脚走路!”
众人惊愕,七嘴八舌道:
“一只脚咋走哩?”
“跳呀!咦,快看,新娘子真就是在跳哩!”
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小喜儿的跛脚上。
小喜儿急了,跛脚落地,身子明显歪了一下。
众人又开始叫起来:
“哈哈哈,是个跛脚!”
“是哩,我也看见了。”
众人皆笑起来。
“这就对了,口吃对跛脚,绝配哩!”
“对呀,对呀,天作之合!”
响起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苏虎听得耳根发热,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恨恨地剜了麻姑一眼。
麻姑回他一个干笑,转对观众:“有啥好看哩?开宴喽!”忙追上去扶住小喜儿,二人架起她,“噌噌”几下就进了第三进院子。
苏虎恨恨地转向苏代等人吼道:“愣个啥?弄进洞房去!”
几个小伙子扭住苏秦,欲将他强行架出堂门。
苏秦两臂猛地一甩,挣脱出来,转身怒视苏虎,似要喷出烈焰。
众人惊愕。
苏虎怔了,逼视苏秦:“你??你小子,敢这样瞪我?”
苏秦目不斜视,直盯住他。
苏虎憋久的气寻到泄处,一步一步逼近苏秦。
苏秦本能地后退,一直退到正堂中间,但目光丝毫不躲,眼中充满了怨、恨与怒。
苏虎爆发了。
苏虎“噌”地走到门后,抄起顶门棍子,高高扬在空中。
苏秦动也不动,目光依旧盯住他。
苏虎颤着两手,冲上来,劈肩打下。
苏厉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过苏秦的胳膊,用力拉开。
苏虎一棍打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额头撞在案角上,登时鲜血流淌,倒地不动了。
看热闹的眼见闹出人命来,不再哄笑了,一起围上抢救,堂中一片混乱。
苏秦也是傻了,钉在那儿一动不动。
众人把苏虎抬到他的卧房,有人拿出一把草木灰按在他的额头止血,有人去找疾医,皆在忙活。
苏虎发出哼哼声。
苏秦嘘出一口气,见没有人再看管自己,便悄悄挪出屋子,溜出院子,撒腿跑向村外。
颠簸一夜,天色大亮时,车马进入崤道,张仪的酒这时也醒了,坐起来,怔怔地听着马蹄声。
马儿走累了,脚步慢下来。
马停下来,走到路边,啃起树叶来。
小顺儿毫无察觉。
“顺儿?”张仪怔了下,叫道。
小顺儿打个惊战,揉眼。
“车子咋不走哩?”
“我??”小顺儿惭愧道,“我睡着了。”
张仪走到驭手位置,从他手里抓过缰绳:“你睡吧,我来!”
小顺儿忙抢回来:“这这这??怎么能让公子驾车呢?”
“那你走快点儿!”
小顺儿看看马,面露难色:“马不行了,得吃草料、饮水,也得歇个脚儿!”
“咦!”张仪看看马,跳下车子。
小顺儿给马饮水,抱些干草和饲料。
马儿吃起来,小顺儿歪在一边打瞌睡。
张仪掏出信,盯住上面的文字:“仪儿,见信速回,夫人病重,恐不久矣。张伯。”
张仪将信捧在心头,泣道:“娘,您一定要等着仪儿,等着你的仪儿啊??”
“什么,雨公主不见了?”嬴驷盯着公子疾,表情愕然。
“是哩,”公子疾点头,“方才臣见西周公从宫里出来,拦住他问询宫中之事,西周公说,所有宫人并满朝文武都在为王后举丧。臣问他雨公主情绪可好,他打了个怔,说是没有看到雨公主。臣怕出意外,使他进去寻找。西周公进宫半日,说是雨公主不见了,所有人都不晓得她哪儿去了,就连内宰、周天子也是不知。”
“那??”嬴驷吸一口气,“他们急不?”
“急呀。这辰光都在寻找呢!”
嬴驷又吸一口气,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女人??”顿住。
公子疾凝视他,目光征询:“驷哥,如果雨公主跑了,如何是好?”
“一个深宫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嬴驷转对公子华,“华弟,放黑雕,无论她跑到哪儿,都给我抓回来!”
公子疾嘴巴动了几下,没有出声。
“疾弟,你想说什么?”嬴驷看得真切,冲他问道,“你”字发音怪怪的。
“回驷哥的话,”公子疾拱手道,“臣弟有两个奏议:其一是,要么不找,要找就动兵马,将三千甲士放入城中,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闹他个惊天动地;其二是,趁机收手,留下话给周室,早晚寻到公主,知会秦室,秦室再行聘娶!”
嬴驷眼睛眯成一道缝:“如果由你决定,你选哪一个?”
公子疾语气坚决:“臣弟倾向于后者!”
“要是周室耍我呢?”嬴驷恨道,“偌大一个周宫,随便藏个人不是难题!”
“臣已使西周公荐给宫中两个线人,公主若在宫中,不可能藏久。”
“如果藏了呢?”
公子疾阴阴一笑:“果真藏了倒是好事!殿下可以奏请君上,以周室失道为由,出兵伐之!那时,周室输理在先,面对我‘正义’之师,还能不唯唯喏喏?”
“哼,届时唯唯喏喏怕已迟了,看我绝了他的宗祠!”嬴驷转对司马错,“司马将军,传令,拔营,回秦!”
从家中逃出后,苏秦一气跑到轩辕庙里,却见庙中干净整洁,空无一人。轩辕像前摆着三只烙饼。
许是饿极了,苏秦顾不上其他,拜过轩辕,将供品拿来,一路吃,一路赶向城中,到贵人居的那家客栈里,却见院门紧闭,门上挂着大锁。
苏秦纳闷了一会儿,来到客栈主人家,问他门上为何落锁,张公子何在,主人应道:“张公子昨晚已经搬走了!”
苏秦惊愕:“去??去??去哪儿?”
“张公子收到家信,说是母亲病危,连夜回家了!”
苏秦拱手问道:“张??张公子家??家??家在哪??哪儿?”
客栈主人走进房中,拿出一块竹简,道:“这是他们入住时记的,魏国河西,少梁东张邑!不过,听说现在这地方归秦国了!”
苏秦拱手:“谢??谢店??店家!”说罢转身走去。
店主扬手:“苏公子留步!”
苏秦站住。
店主跑向里间,拿出十几枚铜板:“昨晚小顺儿结账,仓促之间,多算了十三枚布币,这交给你,早晚见到张公子,替我还他!”说着将布币递给他。
“谢??谢店家!”苏秦拱手谢过,接过钱,走向大街。
“看来,”苏秦思绪万千,“那日先生所言,当算灵验。昨日刚好届满六十日,我有大喜已是确认,贤弟母亲病危,若依先生所言,怕也是凶多吉少??听那店主所说,河西少梁已归秦人,贤弟家乡也必成为秦地了。秦人野蛮,贤弟脾气又躁,万一有个差错,如何是好??贤弟既已与我结下金兰之义,贤弟之母,当为我母,贤弟之家,亦为我家,于孝于义,我都不能置身事外!再说,贤弟走了,先生也走了,我正没个去处,何不走河西一趟?”
想至此处,苏秦伸手进袋,摸了下店家刚刚给他的一把铜币,信心十足地大步走去。
走有十几步,苏秦站住,心道:“此去河西,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该当去与琴师道个别才是。近日先生授课,明为指导琴室学子,实则点拨的是我,让我受益匪浅呢!”想到此,掉头走向辟雍方向。
苏秦匆匆走到辟雍,见守门老丈从门房里出来,紧忙迎上见礼。老人却如没有看见,笑呵呵地躬身候在门侧,给他个背。
苏秦正自惊诧,辟雍里面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儿,一辆宫车驶出来。苏秦让到道侧,与老丈一样躬身恭候。
宫车渐渐驶近,驶过大门。
突然,宫车在前面十几步外停下,车中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苏公子!”
苏秦吃一惊,抬头望去,竟是琴师。
苏秦既惊且喜,追前几步,跪地叩首:“晚??晚生苏??苏??苏秦叩??叩??叩??叩??”
驭手拿过乘石,琴师吃力地走下,上前将苏秦扶起,退后一步,拱手还个礼,语气哀伤:“老朽见过苏公子!”
见琴师两眼红肿,苏秦大是诧异:“先??先生,何??何??何??何事伤??伤??伤悲?”
琴师抹下泪水,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苏秦急切问道:“何??何人欺??欺??欺??欺负先??先生?”
“非欺老朽,欺大周天子也!”
苏秦愈加惊讶:“何??何人敢??敢??敢欺??欺大??大??大??大周天??天子?”
“唉,”琴师长叹一声,“前番秦、魏聘亲,逼迫雪公主远嫁燕邦。此番秦人兴兵洛水,再次相逼,强聘雨公主。娘娘原本有病,经不住这些伤悲,已于昨夜驾崩。雨公主不堪相逼,出宫逃走,迄今生死未明,生死未明啊??”
苏秦目瞪口呆,好半日,方才回过神来:“娘??娘??娘娘驾崩?雨??雨??雨公主出??出逃?”
琴师抬头望天,悲从中来:“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堂堂大周天子,竟遭蛮夷之邦苦苦相逼,国破家亡,妻子离散,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怅然出涕,泣不成声。
“先??先??先生?”
琴师看向他,以袖抹泪。
苏秦忧心道:“雨??雨??雨??雨公主出??出逃,秦??秦??秦人岂??岂??岂肯甘??甘休?”
“唉,”琴师又是一声长叹,“该没的没了,该走的走了,他们不肯甘休,又能如何?老朽方才得到音讯,那些秦人,已于半个时辰前拔营起帐,走了!”
苏秦嘘出一口气:“走??走??走了好!”看向琴师,“先??先生,您??您??您这是??”
琴师泪水又出:“娘娘爱听老朽古韵,特聘老朽为宫廷琴师,还要老朽教导两位公主习琴。娘娘仙游,老朽这就去为娘娘再奏一曲,永??诀??”
苏秦恨恨道:“秦??秦??秦??秦人可??可??可恶!”
琴师以袖拭泪:“唉,世道如斯,徒唤奈何?”向他一揖,“苏公子,老朽就此别过,入宫与娘娘诀别!”
苏秦回揖:“先??先生慢??慢走!”
琴师登上轺车,驾车离去。
苏秦追前几步:“先??先生??”
轺车停下。
苏秦追上,一拱手:“晚??辈有??有一求!”
琴师看向他:“你有何求?”
苏秦扑地,五体投地,声音颤抖:“晚??晚辈求??求为先??先生弟??弟??弟子??”
琴师摇头。
苏秦急了,连连磕头:“先生??”
“唉,非老朽不收你,乃时过境迁,为琴不足以立世啊。说起这个,差点儿忘了,老朽方才喊住你,原为这个,让秦人一搅,竟就误了!”琴师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苏公子,请收好!”递给他。
苏秦接过锦囊,略怔:“先??先生,此??此为何??何物?”
“是一个童子托老朽转给你的,你可拆开来看!”
苏秦拆开,扯出一块丝绢,上有一诀:“口欲不吃,歌唱吟咏!若想除根,鬼谷云梦!”
苏秦放下丝绢,看向琴师,不解道:“先??先生,此??此为何??何意?”又将锦囊递给琴师。
琴师接过,看一眼,吸一口长气,闭目,良久,长叹一声:“唉—”
苏秦越发糊涂了,挠头问道:“先??先生因??因何而??而叹?”
“时也,运也!你能有此机运,老朽恭贺了!”琴师拱手。
苏秦仍是一头雾水:“什??什么机??机运?晚辈愚??愚痴,请??请先??先??先生指??指点!”
琴师声音沉沉的:“机运尽在偈中,你慢慢去悟吧!”将锦囊递还给他,再拱手,“老朽告辞!”
车子扬长而去。
苏秦端详锦囊,一脸疑惑,心道:“童子?”眼前浮出童子与鬼谷子形象,眉头一动,“想是那位白眉老先生指点我哩!歌唱吟咏?口欲不吃,歌唱??”
晨起,韩国荥阳的一家客栈里,庞涓拿出钱袋子,倒在几案上,是十几枚一两重的小金饼和一些不同样式的布币。
孙宾洗漱已毕,走过来。
庞涓划拉出十枚小金饼,递给他:“孙兄,你到集市上买辆车,钱不多了,弄个二手的就成,得有点儿看相!”
孙宾笑笑,接过钱,袖入袋中,走出客栈。
不消一个时辰,孙宾赶着一辆新车回到客栈,兴冲冲地走到他与庞涓的住所,敲门。
门一开,孙宾怔了,因为站在门内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身宋商打扮。
孙宾吃一惊,拱手道:“仁兄抱歉,在下敲错门了!”退后一步,仔细察看,分明就是他与庞涓的住所,不禁纳起闷来。
络腮汉子盯住他:“仁兄没有敲错!”
孙宾听出声音,笑道:“嘿,是庞兄呀,你不张口,还真认不出来呢!”
“呵呵呵,”庞涓笑道,“孙兄再细瞧瞧,这身装饰像不像个宋商?”
“宋商?”
“是呀,宋商遍游天下,多我一人又有何妨呢?”
孙宾仔细审看一会儿,笑道:“嗯,挺像呢。”看向他的络腮胡须,“这副胡子哪儿弄来的?”
“呵呵呵,不只是胡子呢!”庞涓从袖囊里摸出一个袋子,打开,里面是不同样式的假胡子、假发、凝胶及其他杂物。
孙宾叹服道:“没想到庞兄有这几下子!”
庞涓恨道:“都是让那个奸贼逼的!”
“嗬,这下到安邑,再没人能认出庞兄了!”
“孙兄,”庞涓一本正经道,“打这辰光起,甭再叫我庞兄了,在下仍然姓龙,名水,是名宋商!”
“好咧。”孙宾夸张地行个大礼,“在下见过龙公子!”
庞涓拿过一身行头,递过来:“请孙兄试试这个,合身不?”
孙宾一看,是一套粗布褐衣,下人穿的。
庞涓回个深揖,语带歉意:“龙公子不能没个仆从,只能委屈孙兄了!”
“好呀好呀,”孙宾一脸兴奋,连连点头,“在下从小到大,还没穿过粗布衣呢!”高兴地穿上,走到镜前左看右看,乐得合不拢口,“呵呵呵,合身,合身,简直像是量身做的!”
庞涓嘘出一口气,给出个笑:“是孙兄体形好,穿啥都合身。”
孙宾学仆从的样子哈腰道:“小人见过主公!”
“哈哈哈哈,”庞涓大笑道,“看来孙兄是没有做过仆从呀!应该是这样,”学仆从见主子貌,躬身哈腰,“公子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孙宾依样画葫芦:“公子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庞涓昂首,语气傲慢:“车马置好了吗?”
孙宾朗声应道:“禀公子,置好了!”又做手势,“公子,请到院中验看!”
庞涓走到院中,果见一辆新车停在院中。
孙宾手指新车,脸上挂笑:“公子,此车如何?”
“好车,好车,好车呀!”庞涓上前抚摸车与马,满是欣赏,“马也不错!”转向孙宾,“这得多少钱哪?”
“卖主要金十三两,车八,马五。”
“可你只有十两!”
“许是卖主急需用钱,见在下诚心,就作十两卖了。”
“有这辆车马,嘿!”庞涓不无得意地重重咳嗽一声,拉长声音,“本公子欲走一趟安邑,起程!”
孙宾亦做足姿势,扶庞涓上车:“龙公子,请!”